他将水囊交给锦衣女子。
山路上隐隐冒出一个人影。
他轻吁一口气,吸了满肺湿润的水汽,心如冰清。
想及此处,他便想笑。只是一个人笑太过没趣,所以驻了脚步等佛剑跟上。佛剑步履稳健,双肩不摇不晃如一线水天,停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
佛剑背上佛牒,将剑子的水囊收进包袱里,抬步便走出了凉亭。
他手中理一把古尘的剑穗,淡淡吐字。
女子强笑了一声,说道。
凉爽只维持片刻,天又大亮起来,蝉鸣复起,在凉亭周围环绕不去。
“世上的事,有时还得折中。修为一高,便容易引人瞩目,生出无妄之灾;修为太低,也很不妙,遇上事往往只有挨打的份儿。”
“请。”
那女子身上妖气冲天。
登顶的时间意外很好。雨势慢慢变小,降下最后一滴水露,而后沉寂。
那女子大概是从没被如此平常地对待过,皱紧了眉,仍站在佛剑面前不走。
“是不是,佛剑?”
“唉……”
剑子遂正色,思忖道:“那般浓重的妖气,
“我就说嘛,这种天气,可不会有人无缘无故要上山的。”
“小事而已。”
“好友啊好友,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这么热的天,竟也有人上山。”
剑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爽朗应允。
“哦,竟还有位大师,失礼了,”她眼中灿然一亮,视线落在佛剑眉心的灵光上,“多谢大师慷慨。”
他摇了摇水囊,里头还有七分满。若是那行人口渴,前来讨水,他也可慷慨解囊。
女子渐渐行近了,与剑子的想象大相径庭。如此天气,他本以为行人应是位采药的农妇,却不想她一身锦衣,娉婷袅娜,立在灼目阳光下,额上竟无一点汗渍。
剑子解开水囊灌了一口,在聒噪的蝉声里觉出迟来的微倦。夏日炎炎好睡眠嘛,头脑似乎随着燥热一并昏沉起来。山雨的微腥还萦绕在鼻尖,凝了水意的草木焦干得更快,蔫蔫地发怵,漫出熏蒸过的苦涩。
剑子明知故问,他跟在佛剑身后,慢慢悠悠地晃了出去。佛剑也不多话,将包裹搭到剑子肩上,看古尘的位子歪了,还好心地扶正了。
佛剑说:“是你不敢看我。”
剑子收了伞,沥了沥上头的水,同佛剑在山顶凉亭里修整。夏雨暴烈,他二人的衣服都湿了大半,湿答答贴在身上,很是不适。剑子拧干了袍子上的水,站在风口处等它吹干。
“啧啧……”
他们循着那女子残留的妖气一路追寻,为了不打草惊蛇,当然,两种意义上都是,隔了较远的距离。佛剑身上佛气太重,虽然尽力收敛,还是不得不走在剑子后头,让他用道家法术掩盖着。
他正准备回身去拿水囊,佛剑便自一旁走了过来。他的水囊还是满的,一路上不曾用过。
“这位道长,可否讨些水喝?”
“当然。”
女子骤然变了脸色,额上缓缓落下一滴冷汗。她拿着水囊,如抱火炭,只得咬牙说了声谢。而后一眼也不看剑子,转身便走,露出半张犹带怨忿的脸。
“所以,有修为高深的佛剑好友出力,学艺不精的剑子才能高枕无忧啊。”
剑子眼尖,隔着很远便看见了。看来人身量娇小,应是位女子。他下意识地瞥了佛剑一眼,佛剑正低眉擦拭佛牒上的残雨,没有在意他的视线。
佛剑垂目回礼,无视她艳丽的笑靥。
她抬眸看向剑子,未语先笑,容色甚是娇艳。
剑子撑着栏杆叹息。
远山郁郁,飘渺在云雾之中,只浮现出浅淡的轮廓。天还是阴沉沉的,如同洗砚之池,墨色缠绕,勾连不休。剑子仰头张望,目光却越不过山峰,只望见一片乌云,携着朦胧山雾,随风西行。
剑子想了想,觉得佛剑说得没错。他们两个人不就是冒着烈日和雨水上了山吗。
雨后道路泥泞,山路难行。两人打算在凉亭处暂作休整,吃些干粮。幸而夏日总是晴得很快,眼见着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地面上的水很快便干了,只剩下一些浅浅的水洼,在炎夏的热度里蒸发。
剑子挑了眉,颇有些幸灾乐祸,也不去给佛剑解围,只想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收妖。”
“各有困苦罢了。”
“大师为何不敢看我?”
她接过水囊,染着蔻丹的细白玉指似有若无地滑过佛剑的手背,温度冰凉,像是某种永远热不起来的穴居动物。
佛剑瞥他一眼。
剑子握着干透的伞,转过身来面对着佛剑,两颊的毛毛被风吹得松蓬蓬的。他一步一步倒退着走,试图同佛剑面对面地说话。
佛剑便抬目,静静注视她,目光极淡然,仿佛是看着一潭静水,而水中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