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妈带着陆为在白水村生活,不许任何人跟陆为说话。
他不爱读书,螺丝屁股坐不住学校的凳子。每次不想读书了,反正老师也不管他,就任性地将功课都抛下,一个人走出了学堂。
陆为从小就是白水村的霸王,不爱读书,就爱摸鱼上树,或是拿爆竹炸泥塘,全村的孩子都怕他,但都不敢轻易招惹他,总是见着他就跑,几番“姑息养奸”下来,把陆为的性子养得越来越暴戾乖张。
回来了,才知道自家的爹妈在三年饥荒的时候全死光了,屋子被村里其他人占了不说,连祖坟都被人填了盖了新屋。
他虽然人小,但走路稳健得很,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地踩着,一脚脚爬到了山顶。
每每看见那些高远的、辽阔的景色,那些无人作伴的孤单都再也不值一提。
渐渐地,这座山头成为了陆为在成长过程中打发时间的去处。每当无事的时候,他就会坐到那座山的最顶上,眺望着山脚的白水村,也眺望着这座山之外的世界。
没有朋友,对于小小的陆为来说当然是寂寞的。不能跟人玩,他就跟村里的阿猫阿狗玩,跟水塘里的鱼玩。
一是,陆为这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从小就是个大块头。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身强体壮的孩子太少见了,就村里那些同龄人的体格子,陆为一拳打哭一个不在话下。
雨水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来,砸在陆为的身上,把他淋得湿漉漉的。
陆为这个名字,是他爹给他起的。
陆为于是喜欢上了爬山。
“这世上的人,每个人,都想害死我们!你爸爸已经被害死了,你可千万不能被他们害死啊!”
本意是想叫他有所作为,不过在他还是个浑小子的时期,理所当然地将它理解作了为所欲为的意思。
白水村四面环山。
那是陆为第一次发现,在白水村外头还有村子,在这座山的远处,还有更高的山。他的世界从此不再只有白水村,而出现了更广阔的天地。
如果没有差池,陆为会像绝大多数在农村长大的叛逆孩子一样,年幼时靠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在村里作威作福一阵子。等到
这样的反差,潜移默化地,就让陆为失去了人类作为动物,对于死亡的那种天生畏惧感。死亡于他而言似乎从不是一件严肃的话题,反而是个疯魔者的玩笑。
白水村的孩子不敢招惹他,原因有二。
小孩是没有死亡的概念的。在陆为的生命尚未出现一个人,向他解释什么是死亡的时候,死就成为了他的生活中最常出现的字眼。
山水日复一日,光阴年复一年。就这样,陆为见证着白水村渐渐开起了合作社,修起了通往村外的公路,再也不是那个闭塞封闭的小村庄。
疯婆子家的臭小子,在很小的时候还能交到几个玩伴,但被疯婆子拿着刀驱赶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陆为再也没有了伙伴朋友。
像是某种莫名的默契,正巧,村里人管陆为他妈叫“城里来的疯婆子”,管陆为叫“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一个疯,一个不知死活,也正说中了这娘俩的特色。
她看不见的时候还好,只要她看见了,必定拿着把菜刀冲出来,叫嚷着“滚开,都给我滚,别害死我儿子”,势必要把陆为身边的每个人都赶走。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七八岁的时候,正是最爱结交小友的年纪,虽然脾气臭,陆为也曾经在村子里有过两三个玩得来的伙伴。可惜某回几个孩子在田上玩耍,正巧遇到了陆为妈。那几个孩子当然就是被她吓跑了,而陆为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家里,被拎到家中摆着的那个牌位前,脑袋磕在地上。
可那些动物再怎么有趣,玩着玩着也就腻了。
他的妈妈总是在告诉他,全世界都想害死他。他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世界,他的世界就是白水村,他的全世界就是白水村里的人。
陆为他妈,出嫁前就是白水村里的人,父母亲戚都是本村人。出嫁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家,直到守了寡,才带着小孩回来。
陆为妈就在一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
第一次登上白水村南边那个山头,是个下雨天。山路泥泞湿滑,从山脚看上去,瞧不见一个人影。
而坐在山尖尖上的那个少年,也从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渐渐长大,块头又高又壮实,很有个顶天立地的模样了。
七八岁的小小陆为哪会听得懂妈妈在说什么。
原本死了男人,独自带个娃的陆为妈精神就不太好,回到村里受了几番刺激,便直接得了癔症,整天疯疯癫癫的,再也不像个正常人了。
白水村的人不想害死他,他们似乎都在躲着他。“害死”似乎变成了一件毫无威胁的事,他从来也没有受到过来自同村人的死亡威胁。
第二个原因,大概要归结到陆为他妈身上。
他会坐在摇摇欲坠的树梢,走在水库边的堤坝,把自己埋在冬天的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