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推开楼梯间虚掩的大门，撞上密密围着的人群，有人愠怒地回过头。
沈陵的眼底添了两抹阴翳，像蝉翅，薄薄的淡青的颜色。过了整个上午还没有消去，沈陵无奈地拖着黑眼圈一步步挪上了天台。
五
他的呼吸像秋深处的露水，滴在她的耳畔，缓慢而悠长。她泊在这片默然涨退的潮水中，等待自己和天台一块凝固成被他的温柔裹住的琥珀。
用手把医院洗手间的镜子砸出一片蛛网状裂痕的男人透过淋漓的鲜血看着他：“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别无选择。进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被外面的世界判了死刑。”
踩上第一级阶梯时沈陵差点踏了空，站稳后才发现手在不住地颤抖着。于宙把打火机靠近唐时的眼神由虚空中被召唤到她的眼前。寂寞得让人触目惊心，无声地覆上了一层雪般冰冷而淡漠，波澜不惊却摄人心魄，带着纯粹的恶。如同恶鬼的眼睛。
“这次看见我发病有多恶心了吧，”于宙的声音像水母在漂浮着水滴的空气里游了过来，“你怎么还把自己推到了这境地呢。”
他微笑起来，松开手，任由发烫的火机掉落到瘫坐在地上的人身上。于宙转过身，看见沈陵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她的声音带了哭腔，鸽子一样张了翅膀扑棱棱飞过来：“于宙，我们回去了。”
沈陵在楼梯上跑得踉踉跄跄，散开的鞋带把她绊了个趔趄。
意外的安静，看不到威廉，小家伙也许又藏在哪位巨人的影子里睡得正酣。于宙不在，只有一盒未拆封的小熊饼干突兀地竖在灰色的地面上。她靠着墙坐到地上，正想闭起眼睛假寐一会儿，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母亲被诊断书上的字灼伤了眼，妆容精致的脸上闪过隐隐的厌恶：“燥郁症？你知不知道一旦传出去我会多丢脸。”
她抓住扶手，加快了步伐往下走去。
但那是于宙。,
“越想越觉得不能承受，又觉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恐怕比我想象的要恐怖很多。”她的话声极轻，在风中舒展出柔韧而绵长的线条，“我不曾经受过这一切，所以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安慰，就是决心跳进和你相同的命运。”
沈陵啊沈陵，为什么你是沈陵呢？
“想杀了你。”
她的手指扣住他的小臂，忽至的不安在指端施压了剧烈而惊惶的力度，指甲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好困，”沈陵怨念道，“物理课不小心睡着了，差点没给老师人道毁灭掉。”?
开口说话时她才发现，凝结在体内的泪意仍未散去，“其实我私底下有想过你都经历过些什么的。”
“于宙！”
他把拽住头发的手收紧，听见唐终于发出了一声疼痛难耐的低喊，他垂眼看着唐发抖的身体：“你觉得我会连累她，是么？”,?
于宙从背后把她圈住，手臂横在她的脖颈，低回的声音宛若从胸腔深处传出，近乎咬牙切齿的柔情的：“真想杀了你。”他收紧了手。
趣吧？”
沈陵看着这片温热的绯色，眼睫羽毛般拂过他的手心。他的口吻轻柔：“闭上眼，下午再犯困被抓我可救不了你。”
他笑了，把沈陵拉近，除下外套盖住腿部，让她躺上去。沈陵乖乖地照做，把头靠上柔软的布料时，稀薄而如极地冰般通透的少年气息拥抱了她的感官，糅合了薄荷和冰咖啡的味道。于宙伸出右手盖上她的眼，像流云寂静地落在她的脸庞。
雨后黄昏湿漉漉的青草气息浇浸在她的身上，弥漫入来回激荡冲刷的血液，她感觉自己正在由内而外地被冻结，森森的凉意炊烟般升腾起来。于宙站在风的尾声处抽烟，她没有回头，将目光投向威廉。威廉难得地撒着欢在两人脚旁转悠，抬脸无辜地望着她时，沈陵却不敢看它那双干净的眼睛，别过了脸。
于宙并起食指和中指放到火上，火焰贪恋地舔舐着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和靛蓝色血管。他把火举到唐的眼前——
是于宙。他像刚淋了一场大雨，脸上带着冷冽和倦怠。看到她时他怔住了片刻，眼神才缓缓落定：“怎么在这里睡。”
于宙话语中滞重的湿意化作雨水渗出，落在了她的指尖。她忽然就丧失了挣扎的念头，心口被牵起一阵微颤的、带啮齿的痛楚。
她竭力藏起片刻的失态带来的异样，说：“快上课了，你先放我下去。放学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于宙的另一只手停留在她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熨帖的被具象化的柔情。这太具有诱惑性，哄骗着她驱赶体内日复一日堆积起来的惶然。她静静听着那面壁垒瓦解的声音，放任它被逐渐侵蚀。
直到于宙的手指触到了她的颈项，噩梦中出现过的一切在刹那间卷土重来。潮水退去，她被形形色色的脸庞和声音吞噬：唐扭曲而惶恐的面容，包悦转述的所听到的于宙的过往，还有那双火光照不进去的黑色的眼睛，惨呼着交汇成一声无音的尖啸向她袭来。
沉下去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