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发病时跟他吵架,用裁纸刀指着他脖子,”他走在融融的柔光里,如同潜伏在海底的冰山渐渐显出棱角,“我划下去了,差一点就割到动脉。后来他住了半个月的院,不是伤势的原因,是被吓的。被我。”
“.”于宙说。
他隐在被晚风扯得稀薄的烟雾里,下巴到脖颈那段利落的线条被勾勒成起伏的山峦,结了一路化不开的霜雪。
他的声音近乎悲悯,神谕般降落下来:“你应该离我远一点的。”
沈陵心一横,负气一般,用很快的语速说了一句,“你就当我为色所迷吧。”
“你你你。”于宙边走边说着,“可爱的错误,感觉还挺像。”
“我能当做你在夸我吗?”沈陵问。
“可是,”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难地拼凑着话语,“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那就等我看到再说。”沈陵固执地和他对峙着。
沈陵脚下一滞,“我?”
于宙低笑了一声,从凝固的阴影走出来,模糊而冰冷的黑暗将他清冷漂亮的笑容归还到光下,像阿芙罗蒂从浪花中浮现一样。“乖女孩。”他说。
“威廉么?”
包包像只尖叫的猫跳了起来,仿佛于宙离开的脚步踏在了她的尾巴上:“沈陵,色令智昏啊你!”
“不要太容易就给出承诺。”于宙叹息的声音弥散在夜色中,“你不怕,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我犯病时究竟多恐怖。”
沈陵点头。
“不。”
于宙走在沈陵的右手边。徐记座落在城北一条狭窄而崎岖的巷道里,沈陵不时侧过头,看他信步游入一个个盛着流黄的坑洼里,有着陶陶然的姿态。
“我不怕。”
三
沈陵看着他的脸庞,嘴上拗着:“谁说是给威廉买的,我就很喜欢吃这个。”
沈陵也不恼,在众人满载惊愕的注目下笑眯眯地说:“不要太羡慕哦。”
“为什么?”
“傻里傻气的。”于宙接过饼干看了眼,顺手用盒子在桌上轻叩了两下,“走吧,给你买威廉错过的布朗尼。”
“可以啊,你这个布朗尼,”他的眸子里饱含着夜色,每眨一下就溢出黑暗,接着说,“是我的。”
街上路灯不多,遥遥地照耀,他们踏在碎了一地的蛋黄般的光里,空气变得甜腻而浓稠。两个人都穿了斯坦史密斯,鞋底敲打路面的声音让她想起“五陵贵公子,双双鸣玉珂”。
“我刚刚看起来很吓人吧?”他别过脸,语气极浅淡地,“我犯起病来可怕多了。你记得下午提到带我来这的那哥们吧?”
“我可能会把你和威廉捆成一团从楼顶扔下去。”
他淡淡道:“徐伯告诉我你出去时问他小狗能不能吃饼干。”
此时的于宙仿佛游走在濒临破碎的边缘,同时裹挟了脆弱与危险的美感。哪怕再多一声叹息,玻璃球便会在顷刻间碎裂,无数个世界急剧旋转起来,锋利地切割遇到的所有柔软。
“他怎么就成了洪水猛兽了,”沈陵伸出手捏了捏包包的脸,稍稍提高了声音把话送到了明亮处,“于宙早就没事了,入学前医生给开了证明的。”
“我羡慕你的勇气。”包包幽幽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眼神幽深:“沈陵,你不怕么?”
沈陵
她听见他的声音,像从遥遥星宿传下来,下一秒要被猎猎晚风吹散开去,“你知道我有病,是吧。”
沈陵被将了一军,脸有些发烫:“我还纠结好久。巧克力夹心最好吃了,可是又听说小狗不能吃巧克力。”才反应过来,“诶,那布朗尼也不行。”
“万一我现在更糟了呢?”此时于宙正好陷落在了墨水汤汤的黑暗里,语调平稳地说着,“我可能会把你当麻袋摔到墙上。”
像被囚禁在玻璃球里。沈陵想。
“于宙”沈陵的声音像烛焰颤着,在长风中微弱下来。
“我不怕。”
那点光亮一闪而过,像一只眼睛只来得及睁开望这个世界一眼便骤然闭上,在她的视野里灼出烫了黑边的创口。她听见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疼痛的声音。
沈陵在附近的副食店拣了一盒奶油味的小饼干,包装上的维尼熊张着圆圆的眼睛对她咧着嘴。回到徐记时,于宙已经在座位上撑了腮看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残存着一丝劫后余生气息。看到她手里的卡通饼干,他挑眉道:“还想着给威廉带块布朗尼。”
路变得绵软悠长,沈陵像踩在云朵上,她忽然想起他要买的蛋糕,问:“为什么是布朗尼?”
她想不到能说些什么,极低地应了一声。他弯起唇角来,说:“开会时看见唐一翔坐在你前面了,他向来不放过传播我病史的机会。”
“怎么说看上去都让人怕怕的。”包包的话里有谨小慎微的犹疑,探出稚嫩的刺,“你还是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