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宙把打火机拿到离唐的脸只有咫尺的地方,叹了口气,“几次三番地提,你对我的病很感兴
“没错,我不需要,”唐被于宙话里的轻描淡写激怒,凭什么他永远可以装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却又掳去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暴怒使他扔掉了理性:“你让我接受一个精神病的怜悯?你有什么资格来同情我?”
“我有病也不会拖着别人下水!你知道三班那个女孩子被说得多难听么?”微妙的自得破土而出,长着倒刺的藤蔓在唐的脸上拉出扭曲的笑意,“和一个变态搅在一起,她就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活该。”
沈陵从未发觉教室到行政楼的距离如此漫长,楼道像巨蛇一样盘旋,望不到尾端。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回来了,不由分说地唤醒曾根植在他血液里的暴戾。还有那些苍白慌乱的脸,在嗡嗡作响的雾里浮现出来。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嗒,黄色火焰晃动起来。
从潘延口中听到奖学金这个字眼时,他几欲发笑,不知是谁想出的狗屁制度:只发放给每个年段的第一名,有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讽刺。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拒绝。您可以着手考虑其他人选了。”
没有回应。渐渐的,四周惊吓或兴奋的议论声发酵成一片雾笼住他们。于宙抬起眼环视了一圈,语调平缓却使人不寒而栗:“想去叫领导的尽管试试。”复又对准靠在墙上的人的眼睛。那样惊恐如潮水般漫漶而出的眼神。他有些恍惚起来。
于宙俯下身,看着那个噤了声在摇曳的火光里目眦欲裂的人,“我让你再说一遍。”
她看着包包天真娇妍的脸,同她们讲话时现出轻盈的快活。严格说起来,在班上她其实只有包悦一个朋友,这段友谊的维持大部分还得归功于后者的开朗。沈陵的大脑里似乎有只眼睛,一旦感知到她想与人靠近的念头便冷冷地睁开,以洞察之姿警示她局外人的身份,牢牢拷住她对亲密关系的渴望。孤僻。假清高。这些别人频频用来形容她的词,她都知道的。
“总有比我更需要的吧。”于宙转过身,“我先走了。”
潘延的脸被拽出一道愕然的裂痕:“你想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的脊背便重重撞上墙壁。他在眩晕中睁开眼,看见于宙的脸逐渐靠近了自己,眼神极冷,却在他喉头烫出洞来,夺取了他言语的能力。
“是。”
于宙向来不喜欢办公室,堆积如山的试卷泛着裹尸布的白色,电脑屏幕和打开的讲义一齐张大了嘴垂着涎窥探,这种有条不紊的冰冷让他想到石田彻也的画。他微侧了头听蝉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夏季垂死的幽灵在做最后的挣扎。
四
于宙抓住唐汗湿的头发,迫使对方仰起脸来,唐颈项处暴出了青筋,像器皿上繁复虬结的花纹。他的嗓音里布满簌簌风雪,扑面而去:“来,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他退开一步,像是一行诗行进到了尾韵。周遭软化下来成了一往漾开的水,拍打着她,看向于宙时她得溯洄从之——他如一棵树俯向水面,抖落阴影,有着一切美好的微光与颤栗,光浮在水上粼粼地晃着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的脸,在如水的柔情打捞起浓浓的温柔。
但是她现在有于宙了。和于宙相处的感觉像在饮水,全然投入又了无痕迹。两人互拉着向下沉,通往万劫不复也好,缓慢坠落的过程径自带着腐朽和蒙昧的美丽,磷火般荧荧围绕着,也不那么寂寞了。
沈陵看了眼站在包包身后的几个女孩,摆摆手:“我等晚上发成绩单再看。”
“唐一翔,”于宙逆着光,脸埋藏在大块的阴影里,金属质感的冷意在他的声音里游走,“你看看你自己,谁更像精神病?”
三木拔了针管一把扯下整个输液瓶掷过来,玻璃在他身上迸溅,当时的三木也是用这双红得要滴下血的眼睛摄住他:“你他妈离我远点,老子不想死在你手上。”
“你需要我可怜么?”于宙反问道,一贯的语气冷淡。
沈陵奔出大厅向行政楼跑去,紧咬着的下唇渗出血的腥气。
忽然她听见包包的声音,不安地冲撞而来:“沈陵,老潘找于宙去谈奖学金,刚好唐学霸也在,还跟了于宙出办公室,我觉得不太对劲你要不要去看看?”
于宙黑色的眼睛凝望着她:“天不生此女,万古如长夜。”
“小陵,”包包从门外探头进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行政楼看一模的排名?”眨了下眼睛,“好像于宙这次又是第一哦。”
所谓独一份的奖励无疑等同于惩罚,他无心加入搏斗和撕咬。可惜他今天才了解了北流的奖学金机制——一进来便有不善的目光涂了毒汁的箭簇般飞过来,他知道是唐一翔。他早对其家境颇为困窘却奋起读书屡摘第一的励志事迹略有耳闻,原来如此。
他在走过楼梯转角时的下一刻被拦住,发红的犬类的眼,“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唐的声音像在熔炉里煮沸,变了形:“你知道奖学金会顺延给第二名。你是在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