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穿好衣服就立刻出了门，慌张地退了房之后就往家里赶。
等他下了床，徐谨礼发现他连腿都不怎么站得稳了，他现在是实实在在的老病伤残。
徐谨礼走进门来，声音已经不稳：“她人呢？”
他的身躯被战争摧残，像只被淘汰的，少了零部件的老旧机器。
他被捯饬得很体面，警卫员开专车送他，排场也有了，勋章坠在他身上，相撞时叮叮当当，万分沉重。
还活着的人要被统一送回去，群众欢呼，夹道欢迎，然而他难以高兴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爸爸：
其实我想说的有很多，现在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想骂你，又想你，很想等你回来扇你一巴掌，但你真的回来我也只会抱抱你。
爸爸，你的信和那张结婚证我
他被紧急抢救了四个昼夜，终于醒了过来，仗也快打完了。
他的记忆被战争洗礼，脑中都是血腥和仇恨。
徐谨礼穿着那身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军装坐在窗前愣愣地看着家门，直到他坐到背疼，也没有看见什么人。
他打开盒子时手都在抖，看到了一封信和那两个盒子。
徐谨礼一点点撕开信封，拿出信纸：
他已经拖累她那么久，不能再拖累她一辈子。
女佣打开这个房间里的一个柜子，里面有一个盒子，是他给的黑檀木盒，她同样用这个把东西留给他。
他有些烦躁地脱掉了那身缀满勋章的外套，倒在床上，咳了两声，疲惫地睡过去。
佣人来开门的时候看见他，眼神点陌生，这些新招的佣人他也不认识，徐谨礼问道：“水苓呢？”
“不挑，随便哪里，就近住下就好。”
战争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到底剥夺的是什么？
组织上很照顾他，要特地安排车给他送回去。
离家还剩一条街的时候，徐谨礼突然出声：“抱歉，麻烦将我送到离这里最近的旅馆去，我好像记错了家里的地址，暂时先别去了吧。”
徐谨礼被小战士们带着打转，他们下车看了好几家，最后给他选了一家给他住进去。两个人争着要给他付钱，徐谨礼拿自己的补贴交了钱，没让他们给。
他睁开眼睛，陌生的床和床帘，照料他的是水苓的混血女佣，面对女佣递过来的水，他偏过头问：“她在哪？”
他原本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人，那是他答应她的，而现在，他宁愿在那场火海中死去。
徐谨礼看着那张照片，剜心剔骨般作痛，坐在那间房里沉默了许久，才把气喘过来，声音嘶哑地问女佣：“她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吗？”
然而他确实在流泪，因为不能给她写信而崩溃。
女佣的眼睛很肿，明显哭了很多天，带着他去专门用来供奉水苓遗照和骨灰的那间房。
徐谨礼醒了，尽管他再一次不想醒过来，却依旧醒了。
第二天，他看见院子里有人出来了，是佣人，拿着梯子抵在大堂前爬上去，似乎在拆什么，他看不太清，只隐约看见什么白色的东西。
那些嘉奖和荣耀都不足以弥补，功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如那一封信重要。
胜利的那天，徐谨礼想给水苓写封信，装作他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死去，好让她的生活能重新开始。
两个警卫员猝不及防，连忙答应着：“可以的首长，您想住哪？我们这就给您送过去。”
他连“自杀”的资格都在此刻丧失。
所有人都在为胜利喝彩，喜气洋洋。
是尊严，完整的人格尊严。
听见这个名字，佣人立刻有了反应：“您稍等，我去叫管家。”
一种无力感蓦地将他笼罩，徐谨礼有些崩溃，他原以为他碰上什么事都不至于崩溃，更别说崩溃到流泪。
家里又乱成一团，老佣人扶着徐谨礼高喊：“来人啊，快来把先生扶进去休息！叫医生来！”
这家的位置很不错，就在他家宅子的斜对面，一开窗就能看见他的家。
不要将我送回家，不能把我送回去，不能让她看见我这样……
“小姐她……她昨天刚过头七。”老仆才说完就见徐谨礼一个踉跄，直接往地上栽去。
车上的小同志看他他功勋显着又沉默寡言，压迫感很重，不敢贸然搭话。
可他惯用来写字的手是右手而不是左手，他不是左撇子，用左手拿着笔写不出一个像样的字。
原封不动的戒指和手镯。
老态龙钟的老管家拄着拐杖出来，看见徐谨礼的那一刻，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赫然睁开，拐杖滑了手，哭倒在地：“您怎么才回来啊……”
这是水苓父母留给她的老佣人，比他还大了个二十来岁。
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见这封信，还是说我走了之后你已经会来接我？以防万一，我还是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