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进来的时候天近黄昏。一顶花轿晃晃悠悠到了大门前,孟公子撩开轿帘笑吟吟牵紫卿出来。两人一般的大红喜服,一般的雁翎纱帽,挽着喜绸走在一起就好比芝兰有偶,玉树成双,满堂都生出光彩。
紫卿也笑:“做一做又何妨呢。”
第五章
府中摆了几席酒,都是极亲近的亲朋。间或有几个生面孔,许是偶然到访的远亲。众人原先对此事都多有微词,只是顾及着情面不好说扫兴话。及至见了两人这般模样,不能不叹一声佳偶天成,便把那些陈规破俗尽皆抛诸脑后了。
孟老爷看那儿子,伶仃一副身骨,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少年时候的自己,不免唉声叹气。自己这一生艰难,好容易有了基业,守下来最后不也就为了这个儿子么。罢了罢了,只要他舒畅,天赐的父子缘,都是命数使然,不再与他争了。
忽听身后洪钟般一声“且慢!”
这痴儿到底是得来不易,父母怜之爱之不及,怎舍得他伤心失望。双亲背后一商量,娶个男妾虽说不体面,但商贾人家倒不必非要守那些迂腐规矩。加之孟公子于求取功名上并无多少心思,二老也并不愿儿子苦读失了人生趣味,想来于前途上也并无多少妨碍。做父母的,只愿他活得平安喜乐,万事遂心,便想允了他罢。
哪晓得孟公子笑呵呵与他爹娘道:“你们这便想错了,我与他,是他为夫,我为妻。今后嘛,我有他一人足矣,不再作他想。”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低头吻紫卿的手,轻轻含进他的指头,满眼的笑意。
既不当官,也不惧他人笑话,可子嗣延绵不得不想,今后还是要娶妻的。此事说出去对亲事多有阻碍,从长远计,总还是要守密。
孟公子又道:“你待我这样好,为何却总不答应我。”
孟公子心中微颤着,一步一步走得小心,几乎不敢置信。想想又觉得口舌都甜,不住的转眼望紫卿,却见他眉宇间隐隐有一丝忧色。孟公子只道是他担心家中人难相处,便握了他手悄声道:“我家里,向来什么都依着我。父母必爱我所爱,敬我所敬,旁人无话说。”
他只当是听不见,闷头往前。
紫卿停住。他不得不也跟着停下来,握着紫卿的手,满脸乞怜。
自此,两人愈发亲密,同吃同睡,出入成双。孟公子偶有问起胡公子的事,紫卿总笑说他吃醋,不多几句言语便拉扯过去了。
然而满座恭喜声中,唯有一人巍然不动,铁塔似的站在不起眼处,脸色青黑。孟公子展眼瞥到,心中猛然一惊,忙转了身攥着紫卿手紧步向喜堂赶去。
铜镜昏黄,人影温柔。孟公子尚年少,有双鹿样灵巧的眼睛和圆融的面庞,也有将将才显露出山水的棱角。紫卿斜眉入鬓,眼角微挑,不笑时冷若冰霜,若得开怀,则是春融寒冰,满树的花开。一双人影投在镜中像隔了一层迷濛的雾,似幻似真。
“看什么?”
……
又看向他叹道:“青青呀……,青青……”
紫卿沉吟片刻,垂睫道:“答应也无妨。”
紫卿点点头,似有话要讲,终于还是打住,只低头含笑朝他一瞥,眼中极尽温柔。孟公子心思向来敏感,这一瞥竟让他品出些父母般的慈怜来,心有不忿,有些怨他事到如今还将自己当作孩子看待,当下就噘嘴转向一旁。
紫卿又道:“似曾相识。”
紫卿忽然落泪:“青青。”
二老心中咯噔一跳,孟老爷当即跳起来便要发作。孟母死死拉住劝,又向孟公子数落:“我的儿啊,怎说得这话!怨不得你爹气,实在是不该!”
他眼光顺过去,看的却是紫卿的手,修长洁白,带着点绯红的霞色。他觉得喜欢,便把自己的手也伸出去,与他扣在一处,捧回来抱在胸口处。
晨起紫卿总要替孟公子梳发,玳瑁梳子蘸少许桂花油,捧一把青丝仔仔细细从头至尾梳过。紫卿手巧,髻子挽得雅致,揽镜相照,相视都是一笑。
他又去抱紫卿:“就这么喜欢!”
那一边恰好站了那位堂兄,见他转脸过来无奈摇摇头,笑道了一声“恭喜”。那一边的人也纷纷附和道“恭喜”。他一一点头作答,重又志得意满,只觉得有了今日,余生皆是喜乐,再无一事能令人烦扰心忧。
紫卿叹一口气,仰头看天。日头才将将起来,红得暖融融的,染了满天的霞光。孟公子也在他胸前仰起头来,朝霞落进眼睛里,紫蓝红橙的光在他脸上变幻。
孟公子觉得神魂皆被那面镜子吸去,简直不可思议,轻声笑问:“紫卿,我是在做梦么?”
孟公子要将紫卿迎回家中,孟家二老自是不许。奈何孟公子又是吵又是闹,寻死觅活,直闹得不可开交。
孟公子两手一揣,噘嘴扭转身去。孟母见势忙又拉孟老爷道:“老头子也是,怎跟青儿置起气来,他年少不懂事,怎你也跟着糊涂?等再长些就明白了。”
紫卿指向天边:“你看那一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