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挤满了人。阿袖在岛屋宅前下了轿,用纱遮住脸,向海边行去。此时,蓝白色的水天线上出现了点点帆影。想必船上一定也有无数人正翘首望着陆地,感慨万千。
“小姐,到我家坐坐吧。”阿袖右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是神屋宗湛。
光悦又道:“不妨告诉你,实际上,太阁殿下已经归天了。故,治部殿下才为大家举行茶会,想一边饮茶,一边向众将宣布太阁的遗训。”
这些人都拥有自己的战船,船舷上长着水藻,似向人们展示历经苦战的印记。据说,这里头很多船只原本都被明军俘获了,停靠在泗川附近等待战后清点。但他们趁乱逃离时却又将其中一部分船只同样开了回来——就是眼下看到的这些。真是不容易呀!
在码头迎接的人群中,有宗湛,也有宗室。未久,浅野长政威风凛凛地从岛屋家出来,而毛利秀元则早就在右首的松树林里设下幔帐静候了。
阿袖在宗湛的陪伴下到达神
阿袖哭泣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她既没有亲人归来,也并非与知己或相好重逢。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看客。让她最想放声痛哭的时刻,是船上那些像异族人一样的士卒欢呼雀跃、踏上陆地的那一刻……
说话之人是本阿弥光悦,日本书道、茶道、陶艺、漆艺和刀剑鉴定的顶尖大师,阿袖早闻其名,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此时,宗湛身边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道:“我们找你半天了,帮手都不够了。赶快乘轿到宗湛家去吧,治部殿下已经答应了。”
最先到达的,是船舷一侧粘满了大量贝壳和海藻的藤堂高虎部,接下来是胁坂安治、加藤嘉明、来岛通总、管达长。他们的共同特点是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长满胡须,简直分辨不出模样。
眼下,关于太阁手下文武对立的谣言甚至传到了博多。据传,两派对立的最大原因,乃是身为征朝监军的福原长高、垣见一直、熊谷直胜三人,想把诸将战功直接报告给太阁,却被三成阻止了。
此时已是己时左右。高空中漂浮着鱼鳞状的云,不时吹来料峭的西北风。大街上热闹非凡,人们成群结队拥向海边。不只是各藩武士,还有许多前去迎接征人归来的亲卷。还没看见船的影子,人们早已迫不及待。
接下来,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等,以及毛利部和加藤清正、浅野幸长等各部也相继登陆。
“嘘!”宗湛轻轻阻止了她,摇摇头道:“今日的席上有加藤、藤堂、黑田、锅岛、浅野、长曾我部、池田等七位大将……其中也有你熟识的。总之,一定要尽心尽力服侍。”
海鸥在船只之间盘旋,人群中不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他们定是看见了船上的标记。
士兵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十分虚弱或满脸浮肿的人,个个如同幽灵一般。迎接的人们都睁大了眼,满脸喜色。可没有人想到,这些战士的回归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危险。
“我是京城的本阿弥光悦,前些日子一直住在宗湛先生家。快点来吧。”光悦语气平和,气度俨然,说完之后,宗湛忙为阿袖开路。
唯独不见三成的身影。
“治部殿下要在宗湛府里招待出征归来的大将们饮茶。殿下位高权重,不知底细的佣人不敢用,便请你去帮忙。”
“那您……”
阿袖当然无从得知其中真相,可若军功还未报知太阁,太阁便故去,诸将心中的怨恨便可想而知了。三成究竟会以何种态度,把太阁的死讯告诉诸将呢?
她忙睁开眼睛,打量了宗湛一眼,“啊,您也到这里来了……真没想到。”
“什么,太阁殿下……”
此时阿袖也恍然大悟,太阁竟已归天!此前三成如此狂妄,大概便是为了掩饰这件事。他昨夜彻夜未眠,也定是因为此事。或许,他并不仅仅满足于做太阁心腹,而是想取而代之?
此情此景难免让人感慨万分,连阿袖也想落泪。持续了七年的战事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敌我双方伤亡惨重、却毫无意义的战事中,无数人失去了亲人。即使后方百姓没去打仗,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女的陪同下出了城。
“您说帮手……”
水军长期曝晒,所有人都不成人样,出征时漂亮的装束早已褪色,黝黑的脸上只分得清眼睛和嘴巴。他们不时咧嘴露出白牙,那表情不像是笑脸,倒像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鬼脸。战争是何等残酷啊……尤其是面对庞然大物一般的明国!
阿袖忽然心有若感,总觉得这些人的回归会使整个日本充满杀气。在这些鬼脸的背后,人的喜怒哀乐还会一如往常吗?阿袖不忍再看,她闭上眼睛,却一下晕眩起来,一个踉跄向旁倒去。还好有人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