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需要运气?神父慢慢走向那家破败的酒吧,绕开水坑。酒吧大门是杉木做的,已经明显变形了,门确实没锁,但顶部稍微卡住,需要用力撞开。里面的空间比他想象中小,大概只能放十来张桌子,散发出一股发酵麦芽和酸腐油脂的气味。大门右侧有一大块从墙壁延伸到天花板的焦痕,这地方失火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业主竟然没有重新涂漆。安东尼奥犹豫不决地在门口站着,等眼睛适应了酒吧里的昏暗光线,他才看见吧台旁边有一段狭窄的木楼梯,他走了上去,又推开一扇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小的起居室里,圆形气窗开着,灰白光斑照亮了地毯和米白色沙发。克莱门神父坐在右侧,手里拿着酒杯。在另一张沙发上,背对着光线的,是马可·科斯塔。
“祝你好运,神父。”
车开往布鲁克林,他能看出来。过了桥之后,路两旁的房屋逐渐变矮,挤得越来越紧,疏于修缮的痕迹也越加明显。就在安东尼奥感觉不安,“绑架”这个词开始在脑海里一浮一沉的时候,车驶进了一片坑坑洼洼的空地,紧靠着码头,油腻腻的海水拍打着开裂的水泥。
我很可能从未离开过,安东尼奥想。“威士忌?”克莱门神父问。
“记得不要弄皱你的‘戏服’。”克莱门神父说,嘴角和眼睛都没有笑意,安东尼奥一时无法分辨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老神父走到窄小的气窗前面,冲外面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打了个手势,走下楼梯。安东尼奥凑到窗边,正好看见一辆白色轿车颠簸着横穿遍布坑洞的停车场,悄无声息地停到酒吧门前。
“进去,门没锁。”
“威士忌。”
“考虑到我的父亲昏迷不醒,母亲被教会和联邦政府绑架了,而我和你即将被用作诱饵,很可能过几天就死了。不过我还有足够的烈酒,所以,还算可以,不错。”
“没关系,我们都明白你不会睡在上面。”
“想念我了,神父?”
安东尼奥逐一打量蒙尘的木工店,昏暗破败的杂货店,一家脏兮兮的酒吧,还有角落里展示着褪色雨伞的可疑店铺。“进去哪里?”
“酒吧。‘麦克尼尔’,就在——”
马可把杯子递给他,安东尼奥喝了一大口,深呼吸了一次,把剩下的也灌进喉咙里,连同融化成花生大小的冰粒。马可笑起来,拿走了酒杯,凑过来吻他,胡茬刮擦安东尼奥的脸颊和下巴。神父抓住他松垮垮的睡衣领子,把他拉近。
“我看见了。”
“显然没有。”安东尼奥简短地回嘴,侧过头,认真审视马可的脸,“你还好吗?”
“无意冒犯,科斯塔先生,但你的地毯看起来会令人罹患多于一种传染病。”
“不介意。”马可懒洋洋地拖长声音,“他可以睡在地毯上,最近天气不冷。”
“我原本希望你能摆脱这些麻烦。”马可悄声说,额头贴着
“给我。”
声。
安东尼奥绕过沙发,站到他面前:“也许我更愿意睡在地毯上。”
马可又给自己加了威士忌,玻璃酒瓶底和茶几相碰,哐的一声,轻轻的。
“什么?”
“不,谢谢你,神父。”他机械地回答,找了一个离马可最远的地方坐下,并且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背。克莱门神父开始解释把他叫来这里的原因,什么剧本,什么意外情况,什么会面,好像还提到海鲜餐厅,安东尼奥几乎完全没听进去。直到最后马可忽然插嘴,说“这不是快乐郊游,也许佩里格里尼神父需要更多时间认真考虑”,他才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马可仰头冲他微笑,安东尼奥已经预估到他的下一个动作了,不过完全不打算阻止。马可抓住他的手腕,没有用力,给了足够的逃脱空间,但神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挤进单人沙发里,紧贴着马可。后者转而握着他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安东尼奥的手指。
“没有这个必要,科斯塔先生。我会去教会派我去的任何地方。”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说的台词,专门为克莱门神父的耳朵而设。马可移开目光,给自己倒了更多威士忌,陷在沙发里一口接一口地喝,不再说话。
安东尼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甚至不关心克莱门神父会怎么想。马可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看起来两天没刮胡子了,而且睡得不好。他也看着安东尼奥,耸耸肩,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像是感到抱歉,像是在说“很遗憾你又回到这摊脏水里来了”。
“如果科斯塔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没有意见。”
克莱门神父冲安东尼奥眨眨眼,喝掉杯底的酒,站起来,抚平实际上没有皱褶的衬衫。和安东尼奥完全不同,年长神父今天穿着的是深蓝色长袖衬衫和灯芯绒裤子,比起神职人员,更像个退休化学教授。
“会面时间还没有敲定,让我们祈祷今天之内就会有消息。”主教的私人助理把手放在安东尼奥的肩膀上,“在此之前,也许你愿意等在这里?我们不能让麦金农父子的小货车同一天内跑两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