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听见爸妈的声音。他们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谢离主导了对于谢家家族企业的恶意收购,竟然是一出狗咬狗的大戏。他一直和家里关系恶劣,我想,大概又是老一套的家族权力斗争。
是的。他偷走了我的事业,背叛我对他的情谊和信任,背叛我对他的爱,然后怀揣着一切,对着尚未知道真相的我说,对不起。
说实话,夏天这样露胳膊露腿,真是给我折腾谢离提供了极大的兴趣和方便。
前一世,二十二岁的我研究生毕业一年,刚刚进入公司,焦头烂额地处理数不尽的事务。公司在我二十四岁那年上市,我依然是CEO,副手也是陈烨,不过募资规模要大于这一次。也是二十四岁快二十五那一年,我才认识了二十一岁的谢离。重来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他在一点点变得更像是我过去所熟悉的样子。我熟悉的,年轻有为的、锋芒未敛的谢离。小小的少年终将长大,变成往日让我深爱又曾痛恨的模样。
最好不要是二十四岁,因为我在那一年遇到了谢离。
在长大。从少年向青年,从男孩向男人过渡。
我已经三十一岁。时间像是在我脑海里停滞了。人需要经历才能够成长,而我现在反而像是回到了二十六岁,二十五岁,二十三岁。
我得了肺栓塞,又被抢救过来。爸妈还在坚持。他们时常告诉我谢离来过,但是当然无法见到我。
什么时候是醒来?什么时候是梦境?偶尔,我已经分不清。
谢离缓了缓,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类似的宽松衣服,这次变成白色T恤深色短裤,愈发显得腿白。
不,妈妈,这不是你的错。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我却永远无法有机会说出口了。
如此自由,如此明亮。
我把他拥在怀里,轻轻梳理着男生柔软的黑发。本来就是半干着,被我慢慢打散开一点点干了。
听说谢离原本已经凭借互联网这块大肥肉把公司在美国上市,却偏要和谢家内斗,爸妈也出资干涉了。最终谢家的企业被国企控股,谢家目前在董事会已经没有名额。
这个微不足道的场景不知为什么在我的记忆中无限地放大,重复。小小的我扑倒在草坪上,绿色明亮的草地扑面而来,我的手按在湿润的泥土上,身影被阳光在土地上浓缩成清晰的轮廓。我听见自己响亮的笑声和阿姨们的惊叫。好几双手伸过来扶起我。
我很痛苦。这具身体在日复一日衰败。爸妈日渐地苍老,说话的声音逐渐都虚弱。我是他们的独生女儿。我知道妈妈在为她的心梗自责。
而我匆匆赶回家时,意外出了车祸。
这个年纪创立起规模巨大的公司,凭从我那里掏出来的巨额资本,也凭互联网飞速增长的市场。他二十二岁创办公司,二十八岁已经成为互联网巨头。电商真是不错的赛道。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器官不断衰竭。最好的医疗水平也并非上帝,毕竟无法挽回一个已经破碎不堪的生命。我已经足够努力地想要醒来,然而在我的意识能够醒来以前,我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知道谢离将我所管理的子公司掏空的始末时,我正在和妈妈视频,猝不及防得知全部内情。爸妈那时候恰好在我家,妈妈为谢离的忘恩负义气得突发急性心梗,爸爸将她送到医院抢救。
听说谢恩自杀了,谢廷一蹶不振。年纪大了的人,大概确实禁不起刺激。八十多岁了还自杀什么,等死就好了。
肺栓塞出现了肺部感染的后遗症。人的死亡原来这样漫长。
最为可悲的是,意识清醒。
再见谢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回来报复他。
我常常在空洞的意识中想起小时候,我在家中宽阔的后院奔跑,然后摔倒在柔软的草坪上。
谢离被评论为最大输家,只持有5%的股权。折腾半天,一无所获。
谢离抬起脸看着我。我仔细看他,忽然觉得比起一年之前谢离又长大了些。眼睛像是更狭长了一点,没有意乱情迷的时候看起来更深了。
不过我想。谢离也确实够狠。逼死亲爷爷,搞垮亲爹,对我做出这事相比之下也不奇怪。他今年只有二十八岁,也算是年轻有为。
谢离又来了。我想,他一定在害怕我的死。他知道我的性格,即便死去,如果世上
谢离又来了。当然,又是闭门不见。
有点像小狼崽小时候眼睛是没张开的雾蒙蒙,长大后就现出清亮的眼睛。
他自己就跑过来偎在我身边,有点软绵绵的。
妈妈靠溶栓恢复过来了。但是我没有那么幸运。我的意识被困在已经无法动作的躯壳中,听见爸妈的悲痛欲绝,听见过往生意伙伴探视时的唏嘘。我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失去了双臂与一条腿,却依然活着,所谓的“植物人”。
在无数次的梦里,那双手拉住我。男人拉开车门,在我上车时淡淡垂下头,声音轻哑,别过脸没有看我。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