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蓁好像变得特别脆弱了,以前她一年也流不了几次眼泪,现在她一想到他就想哭。
云蓁觉得背上好像被贴了一双眼睛,每次李素君喝这东西,都要走到她身边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总要站在她身边喝,难道这样能减少苦味吗?她有点怕李素君喝汤药时听起来很痛苦的吞咽声,李素君总是皱着眉喝下它,既然这么难喝,这么苦,那为什么要喝呢,不喝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十七)我也是啊,我永远都是,你也永远都是
她最近完全失去了一贯的耐心和逆来顺受,她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尖声叫道:“就晚了三分钟你就能说这么多,我要是没考上你要我考的大学你是不是得把我活剐了?谁的日子好过?你不好过你能不能别让我也不好过?”
李素君总是信奉一些网上看来的东西,最近她在喝一副中药,听说具有一些舒筋活血,调养身体的功效,云蓁慢吞吞地喝牛奶,李素君就无声站在她身后,喝那一碗发黑的汤汁。
她絮絮叨叨的,云蓁感觉脑子嗡嗡作响。
云蓁觉得李素君其实是很怕死的,她姥爷前几年得了癌症去世,自那以后李素君就三不五时要吃点药,保健品也成摞往家里买,云蓁总觉得李素君被姥爷的死吓到了,姥爷从查出来到去世总共不到三个月时间,好像一愣神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
云蓁拿出物理书,从封皮里倒出来林涧松的照片,凝视着他,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林涧松在她被车撞之前叫住了她,要对她说些什么,但没机会说出口,让他亲眼看见自己被车撞,对他好像有点残忍。
云蓁从书架高处拿下那本信纸,就是这本信纸,她在第一页上写好了遗书,结果被困在了里面,她趴在桌子开始写字,写了几个字就抽泣起来,“我恨死了这个世——”界还没写出来,就被她撕下来揉碎了,她又在新的一张上写:“还死个求!不死了!”
不过没关系,她又回来了,他也不会记得了。他们都是全须全尾,都是洁净如新生。
云蓁躺在床上,蜷起身子,想起林涧松的手掌,和他宽阔的肩膀,还有他锁骨上的一颗痣。又是一个新的二十四号了,他又不会记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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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君忍了忍,还是说出来:“晚起一分钟你今天就少过一分钟,你怎么每天都看起来就跟个僵尸似的,能不能打起精神来,有好精神上课才有效率。你应该活泼一点,张老师的女儿就每天都和她说说笑笑的,有什么心里话也都告诉她妈妈,你怎么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呢。”
后来云蓁就都撕了,李素君把它们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拼回去,粘好放在她桌子上,用明彩笔大大地在上面写:“好好学习!别搞些乱七八糟的!”以后云蓁就再也没写过日记了。
新的一天,云蓁没打算招惹李素君,反正她也不去上学,出了门就是自由的一天,每天早晨和李素君的正面接触尚且还能忍受。李素君其实说得挺对的,她在家就像住客栈,能不和李素君说话就不说话。
“你今天怎么起床这么晚?敲你三遍门才起来。”李素君用清水涮掉嘴里的药汁,问她。
她好好地躺在床上,手足俱全,大脑没有嗡嗡响,身上也没有插满管子,不到十秒钟,她就意识到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因为毛绒小象正被她揽在怀里。
她不知道是只有她的妈妈这么可怕还是大家的妈妈都这样,她小时候看家有儿女,刘梅就不是这样,她从小一直有个愿望,如果刘梅是她妈妈就好了,后来长大一点,她的愿望就是,随便谁来当她妈,只要不是李素君都行。
她还活着,可是她没有丝毫的庆幸,她气恼,她绝望,她心中充满了委屈。还没等她自己结果自己,卡车司机就先结果了她,主动的实验总比被动的实验来得有自主权,她长这么大没有获得过自主权,唯一在结束生命这件充满了自主权的事上,她居然也被提前剥夺了。
零点一刻,云蓁睁开眼。
四周一片漆黑,她坐起来按亮台灯,手机就摆在桌上,她看到时间,二零一五年六月二十四日,星期三,零点十七分。
她把纸细细地撕碎,撕成指甲大小的碎片,确定被拼不回来,李素君干过这种事情,云蓁初中的时候,隐私意识萌发,日记写了没两天,就被她翻出来从头看到尾,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写些什么愤世嫉俗的日记,把自己给憋成反社会分子了。”
她逃脱出去的魂还好好呆在身体里,她被车撞了,可是没有死,她又被送回来了。
“很困。”云蓁惜字如金。
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痛,被撞向天空的那个瞬间好像是有点痛的,后来就不痛了,现在更是毫无异样,健康得不得了。
她还活着,她想起来路灯晕黄的光,还有那辆疯狂的卡车,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开车这么疯,撞人这么狠。几个小时之后,卡车司机送给了她一份礼物,是无尽的死亡和新生,离太平间还有一步之遥,她又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