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小少女没多想,高高兴兴地拎着篮子往后殿处小跑过去。双螺髻上扎着的织金缎带随着奔跑的脚步轻快跳跃着。
“是呀。”小姜鸾认认真真地画好两道眉毛,开始勾勒眼睛。
沉着的脚步声踩着雪走近。
“你是谁。没见过你。耶耶今日召你觐见吗?”
树枝高处的男人坐在枝杈间,低头望下来。
裴显不答,蹲在她面前,顺着她的动作去看雪人。
她当真展开身上的织罗花间长裙,挨个兜住树上投掷下来的大梨,嘴里数着,“一,二……五,六……”
“真的?”小姜鸾高兴起来。“奶娘每次被欺负了,都哭着说她可以忍,也劝我忍。她说阿娘的话是真心为了我好,我该听阿娘的。但我觉得应该像你说的才对。这里是我家呀。我为什么要在我自己家里,看着我的奶娘被坏女人们欺负。”
今天又是个超乎想象的美梦。
雪人其实堆得并不大,但小姜鸾堆得精细。手指,四肢,衣裳扣子,各处都一丝不苟地勾画出来。
奶娘闭了嘴,蹲在旁边,开始细细地替雪人捏衣裳。
裴显淡淡道,“阿鸾,你是明宗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皇宫是你的家。你在自己家里,不必谨小慎微,你该随心所欲地活。”
秋冬之际,薄冰开始封住莲花池水,他在另一个时空和她相遇。
莲花池子开始有人每日打理,水榭里搬来了床榻被褥。
那时的她更小了。
小小的手指划过细雪,眉眼清晰
他的眉目遮掩在枝叶阴影里,从树下看不清楚。
小姜鸾并不惧怕陌生人靠近,只在勾画雪人眉眼的中途停下,抬头看了一眼。
姜鸾见奶娘走了,立刻把手套又摘下,扔在雪地里,小小的手指开始勾画雪人眉眼。
天气寒冷,她穿一身毛茸茸的皮袄子,带着毛茸茸的暖耳,手套,脚下踩着乌皮小靴,站在紫宸殿外,仰头对着天上飘下的细雪。
裴显的目光跟随着阳光下跳跃的点点金光逐渐远去。
上天回应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借由所谓梦境,让他看到了和现世截然不同的可能。或许他们真的能够重逢在某个不一样的时刻,在另一处时空拥有截然不同的开始。
“阿娘春天里过世了。我很想念她,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可是再也找不到她了。奶娘说阿娘去了天上。我就想着,冬天堆个阿娘的雪人,等春天雪化了,雪人回到天上,就可以把我的话带给阿娘听见了。”
裴显噙着笑从水榭离开。
四五岁年纪的小姜鸾,长得仿佛粉雕玉琢的玉人儿。瓜子脸,水弯眉,直长乌发齐眉,头上梳两个小小的双丫髻。
“对了,你到底是隶属北衙禁军哪卫的?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会封赏你的。”
用了投壶的巧劲,隔着几尺距离,稳稳地把大梨投入竹篮里。
不。或许不只是个梦境。
小姜鸾蹲在地上,招呼奶娘和她一起堆雪人。
二十来岁的奶娘跟在她身后,迭声地喊,“我的小祖宗,别玩了,赶紧进殿去。圣人问起你了,唤你过去说话。”
“派人和耶耶说,我玩好了就进去。”姜鸾索性连手套都脱了,掌心好奇地托住一片雪花。雪花很快化成一滴水滴,她惋惜地说,“化得太快了。”
奶娘惦记着殿里等候的圣人,又催促道,“公主先进殿去,雪人放在这儿,叫其他人过来替公主堆完可好?”
“阿娘去世之前,叫我每天乖乖的,听耶耶的话,听裴娘娘的话。每天要记得给裴娘娘早晚请安,看到不喜欢的人要忍着,不要惹事,不要叫人瞧出来我的不喜欢。”
“她们对你不好,那就去告诉你耶耶,叫你耶耶罚她们。”
姜鸾把全部大梨放进竹篮里,又仰头对树上喊,“下来呀!”
裴显蹲在她身侧,问她,“你想和阿娘说什么。”
“这是你过世的阿娘?”
小姜鸾停下动作,转过脸来,又圆又大的乌黑眼睛直对着奶娘说,“奶娘,我堆的这个是阿娘,不好叫其他人帮手的。”
小姜鸾有点苦恼,“可是裴娘娘不喜欢我。她身边的女官们也都不喜欢我。我想问阿娘,为什么裴娘娘不喜欢我,我还要给裴娘娘早晚请安。为什么她身边的女官们刁难奶娘,我还要忍着。我想告诉耶耶,叫耶耶罚那些坏女人。”
“无名小卒,名姓不足挂齿。公主的裙子沾了灰尘,回去后殿换罢。”
他在御花园的莲花水榭里醒来。
他在水榭里对着莲花池入睡。
殿里的御前内侍出来两次催促,奶娘奉了姜鸾之命,起身随御前内侍入殿解释。
姜鸾惊喜万分,小跑过去抱过竹篮,又跑回来站在树下,仰着头喊,“梨子好大!篮子拿过来了,再摘几只大的,我拿裙子兜着!”
数到十时,她喊了停。“够了。你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