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的天葬结束后,林瑾离开了青海。
那时候她以为,这个梦源于哥哥带来的遗憾。
终于在他离去之后,出现了一个愿意替他守灵的女人。
前一天在格尔木时,有人曾说,陆为生前卖过藏羚羊皮,身上沾染了罪恶,山鹰不会来吃他。
陆为的天葬台选在了楚玛尔河畔。
可队长什么都没有。他一个人来到可可西里这么多年,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子女。他孑然一身地活着,孑然一身地死去。
在他们动手之前,林瑾又一次站到了陆为身边,俯下了身,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的额头相抵。
天葬师将手中之物高高举起,以呼唤山鹰与秃鹫。
带种植植物、如何在冰湖上打捞卤虫等等。他做了将来在可可西里做一番作为的准备,可这一切都已经戛然而止。
如果她那天能不管什么论文和开学的诸多事宜,就跟着陆为登上那班火车,随他一起回到青海,或许也能在凶手来到之时给陆为一些助力。
碧蓝的天空中响起山鹰的雄鸣,偌大的鸟儿从天而降,从喇嘛的手上吃走了陆为的第一块肉。
她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喇嘛离去后,天葬师用刀子在他的后背上划下横竖三刀。皮肉绽开,四肢拆解。他的血肉被一片片割下,而他的骨头被锤子一块块敲碎,拌上了酥油和糌粑。
队员们不约而同地将灵位前的位置留给了林瑾。
他的尸身被放置在了一块巨石上,一旁的多吉点起牛粪与糌粑,引来盘飞的秃鹫和山鹰。喇嘛在尸身的周围吟诵经书,超度往生。
盗猎者像为了千百美金杀死藏羚羊一样,为了钱财,杀死了他。
她想了太多的如果,可这许多的如果里,没有一样是真实的。陆为或许曾经有过一万种活下来的可能性,可他终究还是死了。
林瑾不信。
来悼念的宾客在天黑前纷纷离去,保护站内外只剩下了巡山队的人,和留在陆为身边的林瑾。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想着要赶走她。
林瑾忽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变成了鸟儿,在与同类夺食一个被天葬的人类的心脏。
她看着他被抬起,身上渐渐缚满绳索,被带到了天葬台。
笔画的痕迹和他的轮廓相重迭,燃烧的是他的遗物,也是他曾经活过一场的痕迹。
她在他的唇上轻轻亲吻。
尼玛看了眼时钟,站了起身。
巡山队的队员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而多吉则拿出绳子,将要将陆为捆到桑杰的背上。
如果在北京的时候,她多留陆为半天,让陆为改乘午后的火车,那么陆为就会在中午抵达格尔木,可以直接驱车赶到保护站,也不必再在格尔木的宾馆里停留休息一个晚上。
东西虽然不多,但这场火烧了很久。等最后一丝火苗熄灭已经到了夜里。
队长孤苦了这么多年,身边除了巡山队的弟兄之外,从来没有过别人。巡山队的队员,就算没有女人和孩子,起码还有父母亲属。
天色尚未亮起时,保护站外传来了吉普车的声音。是扎西开着车回来,带来了两个喇嘛。
梦境早就告诉过她将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那个说要一辈子守着可可西里的人,没能一辈子守下去。
例如,如果她当初没有来到可可西里认识陆为,这一次陆为是不是就不会到北京来找她,就不会在格尔木时身上连把枪都没有。
一个完整的人,从头到尾,变成了粘连血腥的肉泥。他越来越破碎,天葬台上空聚集的大鸟也越来越多。它们争抢着陆为身上的一切,从皮到骨,再到内脏,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们心里甚至有些欣慰。
他的遗物被浇上了汽油,火折子一扔,烈火熊熊燃烧起来。那冲天的火光从保护站敞开的大门之中渗入,照亮了屋中的陆为,将他的影子照在那面绘制了可可西里地图的墙上。
她守在陆为的身边,一夜不曾合眼。
林瑾站在血泊之中,深深看着那些低空翱翔的鸟儿。
喇嘛说,只有灵魂最纯粹的人,才会在天葬时被吃得没有一点遗漏。
时至今日才明白,那个看似是梦的幻境,其实是命运的预言。梦里的那具被分尸的尸体不是哥哥,而是如今碎在这里的陆为。
这个夜晚她想了很多个如果。
多吉送她到格尔木,而她回到了北京,继续着自己的学业。
火焰跳动,人影恍惚。
他的唇粗糙又冰冷,深刻的纹路与过往并无什么不同,却再也没有以往的滚烫。
天葬台上的所有,都被大鸟夺食一空。
来参加他天葬的人并不多,巡山队的队员、两个喇嘛、一位天葬师,还有林瑾。
陆为没有遵守诺言,他没有等她,也没有好好活着,但她想要遵守答应陆为的那些话。好好读书,好好生活。这是他给她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