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看了眼陆为的尸身,对多吉点了点头。
林瑾,对于巡山队的人来说无非是一面之缘。队长将她送走后,从来也没在他们面前提起过这个女人。没人知道她怎么会知道队长的死讯,也没人知道她和队长是什么关系。
她笑她与他相逢一场,他死了,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唯一剩下的,竟然是一本色情杂志。
可她就是来了。她再一次从北京来到了可可西里,只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林瑾之于陆为,其实什么都不是。
林瑾小声开口。
陆为的身体,每天夜里都会被队员们用清水擦拭一遍。他身上没有活人的气味,也没有死人的气味。嗅觉里没有任何真切的感受,就像眼前的躯体其实并不存在于世一般。
上一次离开青海的那天,她靠在车里睡觉的时候,把垫子靠在了脑后当枕头,走的时候也没想起它来,于是东西就落在了车上。
这样一个人,被盗猎者用两百万,买下了命。
她笑自己竟然天真地被布喀达坂峰欺骗了。
多吉的剃刀从他的脸上下移,从他的身上,到了他的性器边。
他失信了。他没有等她。
他的遗物实在简单透顶。
为死者剔去毛发这种事,原本是要死者的家人来动手的,尤其是这个部位,总该由最亲近的人下刀。
多吉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林瑾进了保护站里。
这个陆为,就是与她在月台上拥吻的那个陆为,是陪她穿过了整个可可西里找到哥哥的陆为,是答应了,无论如何都会等她的陆为。
那块绒毛垫子其实不是陆为的东西,那是她从哥哥的车上拿下来的。原本想自己留着,当作一个念想。
真要说起来,无非也就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露水情缘。他们没有说过什么“我爱你”,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算不上爱人,更算不上什么家人。
林瑾也在看他。
停灵三天,这已经是第三天。
队员最后一次从他的车上,拿下来的是一条绒毛垫子和一袋子书。
多吉则拿来了剃子,一点点修理掉他身上的毛发。陆为的头发本就不长,剃刀刮过去,很快什么都不剩下。林瑾看着他剃走陆为的头发、眉毛,和下巴上青黑的胡茬,露出他本真的面目。
“多吉,我来吧。”
什么在生日那天看见日照金山的人会得到一整年的幸福,这一年都还没过完,陆为就死了。
尼玛和桑杰静立在陆为身边,林瑾和多吉进来的响动没有让他们抬起头,只是用安静的目光注视着躺着的男人。
几乎一模一样的几件衣服裤子,内胆已经生锈了的水杯,早就用坏了的gps仪器,指南针,有着缝补痕迹的手套,破了洞的睡袋和保温垫,空空如也的钱夹子。仅此而已。
这是林瑾第一次与陆为见面的地方。保护站里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空空荡荡的屋子铺着乱七八糟的石头,墙面上是陆为一笔一画亲手画上去的可可西里的地图。
八月的热浪席卷不到四千多米的可可西里。这里干燥,寒冷,给尸体的保存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她没有想到,陆为会一直留着它,将它放在自己的车座上。
陆为僵得像是错仁德加湖面上冰封的鱼,没有任何的神色和呼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那都是关于环境保护的书,诸如在水土流失地
巡山队里几个年轻的队员收拾着陆为留下的遗物,堆砌在保护站外的荒地上。
他终于回到了降生于世的样子,赤裸的,光洁的,纯净的。
他浑身赤裸,身上没有任何布料的遮挡,以最原始的模样静穆地横陈在众人面前。
她的生命里彻底什么人都没有了。她彻底孑然一身,比孤魂野鬼还落魄。
而那一袋子书倒是他的。那是他从北京买下带来的,在火车上翻看过,可看上去还是干净得很。队员一本本将书扔出来,林瑾望看着每一本书的书名。
林瑾拿到了剃刀,站到了陆为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剔除他下身的毛发。
从他身上剃下来的毛发被收拢,扔进了外头他的遗物堆里。林瑾跟着巡山队员身后来到了保护站外,看着队员们从陆为的房间里和车里一拨拨拿出东西来。
陆为躺在屋子中间的木架子床上。
他皮肤黝黑而粗糙,西北的风沙给他带来了太多的褶皱,堆砌在骨相凌厉的脸上。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叫人感受出身上不怒自威的威严。
她的话让多吉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了尼玛。尼玛本就是巡山队的副队长,陆为死后,自然也成为了巡山队的话事人。
灵堂中鸦雀无声,只有她轻笑了一声。
林瑾一点一点剃过去,直到毛发也不再是他身体的覆盖。
她笑陆为这个人,在穷凶极恶的可可西里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就这么轻易死在了可可西里的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