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见他笑得洁白无瑕,一愣,随即嫣然:“皎皎如月,万紫千红也不及。”
孟公子攥着紫卿衣袖道:“可当真?金银我是有的。”
紫卿拿过他幞帽,小心压着髻子戴了,替他理好鬓角乱发,笑道:“尚可么?那便好,时辰到了,青青该回家里去了。”
孟公子年岁不大,尚存着少年人特有的娇憨,看人时满心满眼都是蜜糖,触一触便是春光烂漫。紫卿呢,身上永远是清幽的香,洁净雅致,眉目如远山般,却只能看到这小院之内的方寸地。孟公子时常觉得他是被缚在此处的神灵,有语焉不详的忧愁,那是他无缘窥探到的隐秘。他只能躺在他膝上,伏在他肩上,又或者是双手合着他的腰,“紫卿”“紫卿”的叫,虽然他知道那并不是他的真名姓。
孟公子天灵盖上一激灵,骨碌一滚坐起来,捧着紫卿手道:“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是狐狸对不对?你永远也不会老不会丑,你只是来游戏人间,所以才不愿意跟我走对不对?”
孟公子笑笑,又抚着帽上的花问:“你说句真话,果真好看?”
见他眉舒眼展,孟公子仰头看得呆了,继而又想起他是在嘲笑自己稚嫩,好不心烦,丢了他手闷坐在一旁。紫卿重执起他手,见他执拗不肯回头,便轻轻摇着唤:“青青,青青……”
有时他发痴,对紫卿道:“我替你赎了罢。”紫卿一贯的温和,拢着他头发静静的梳理,面上波澜不惊:“惜缘就好,你我的缘只得这些,不要强求,夫妻还未必能长久呢。”
孟公子脸上一红,“哎呀”一声低头逃开。才走开一点却又回了头,笑妍妍的望着紫卿,隔着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帽上蔷薇红得鲜艳。
紫卿道:“自然当真。”
自那日后,孟公子便时时的往妓馆里跑。孟老爷以为他得了滋味,喜不自胜,回头便催促夫人快快的替他物色称心的闺秀,想要早日抱上白白胖胖的小孙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孟家二老一片痴心,盼子能成家立业,开枝散叶,那孟公子却日日的流连在妓馆后院,银钱如流水般散去。且这孟公子是天下第一等的痴心人,眼中一旦有了人,往日的冷静骄矜全都不要了,那人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好的,任是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他只得作罢,可眼珠子一转,便拉扯起家常来:“我爹娘在替我说亲了,城南李家的女儿,家里出过一位翰林的,据说知书识礼,模样也好。”紫卿温软笑道:“好呀,今后有了娘子,可不兴日日的往我这里跑了。”
孟公子不依不饶认真道:“你瞧,既记不得我又怎说得出这话?你说这话便是有心,汴梁四时花开不败,绵延不绝,误了这一期总还有另一期,总赶得上的。我来此处只为找你,别人我一概不招惹。”
孟公子被他说得回转心意,自觉得也有些过了,笑笑道:“若是这样,尚可。”
紫卿依旧是笑,像是什么都不值得放在心上般:“放心,我活不到那一天的。”
孟公子被他这么一唤,身子也软了,哪还有气。紫卿又道:“你想想,我活在此处怎能不应酬外面那些人,但入得我后院的,除你之外可还有别人?”
紫卿笑道:“我便是俗中最俗的那一个,华衣锦袍里边全是沤烂的坏心肠,只爱哄你袋中钱财。果真还是小孩子,你可知风月场最忌真心?也罢,以后你备好金银尽管来,今日实有些累了,容我歇息去。”
紫卿也是奇怪,虽不推拒,每日里却也只售予他两个时辰,钟漏计着时,时候一到便要端茶送客。这两个时辰内,两个人或写字画画,或小酌对饮,或在水榭檐下相拥品茗,闲看花开花落。
他平白的就呕了气,转过头去,腮帮子鼓鼓的。他知道他的,全都知道,他知道他在自己面前虽然良善,到了前楼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他自有他的一副好手段,汴梁城中艳名四播,引得无数人垂涎。那些高官富贾,浪荡儿郎,无不争着与他相亲,自然是多自己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他咬了牙,恨恨的,切齿道:“我真恨不得你立时就老了,就丑了,再没有人愿意看你一眼。”
想当日,陌上春归,策马迎风,谁家少年足风流。
紫卿也禁不住朝他笑,旧事蓦然涌上心头。昔日他与他今日一般年纪,一般的金娇玉贵,星辉满目。如今满腹心酸无人可诉,午夜常有梦来,梦回旧时光景,花团锦簇。
第三章
紫卿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怎什么都信?”
是些俗物,唯有你配得这花。”又道:“那日我跟你说的不过是场面话,没有心的,不必念念不忘。听我话,你年纪尚小,家境也好,不要来这鱼龙混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