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冲出卧室,一路冲进了楼下的花园里,他想怒吼,想大叫,想向冷眼旁观的天地发泄他心中的积怨和憎恨,可是情况并不允许吴邪如此失态。他紧握着爬满藤蔓的栅栏,来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收拾住情绪。
“一直有人逮着参谋长早年在上海的事情不放,说他私放共产党人,早就对党国失去了忠心,不配做军统的一把手。可是人家打仗期间竭尽全力,带领三十七军和后来的第五十三军,从日本人手中抢回了多少土地、保住了多少兵力,这些功绩是说抹消就能抹消的?”
吴邪一下子紧张起来。
而苏万也是在形势稳定后才意识到,那天吴会长问了他那个问题后,竟再也没有出现,连带着张参谋长那张惊为天人的军装照,也再也没有回到他手里。
只有吴邪自己知道,那天他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他迅速做了安排,把新医院的一切事项交给了值得信赖的手下,又效率极高地写了申请,成为了赴渝为张起灵会诊的专家团中的一员。坐上离开杭州的飞机时,吴邪才逐渐冷静了情绪,他想他真的是永远都改变不了自己这个冲动的毛病,当年他的冲动让他把张起灵推远,而这次他的冲动,又让他自己朝着张起灵走近。
长,怎么了?”
在飞机上时,吴邪想着,最好他到的时候,看见的是张起灵被妻儿团团围住、悉心守护的情景,这样他惶恐不安的良心或许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十一年了,他拿战争做借口惩罚自己,被伤害的张起灵却没理由得不到应得的幸福。
吴邪看着陌生的副官,还在犹豫怎么拒绝,对方却以为他是担忧自己会冒犯张起灵,还贴心道:“吴医生不用担心,参谋长只是看起来凶,其实人很好。”
除了张起灵,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吴邪,而吴邪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伸手擦了擦脸,正不知如何是好,张起灵却淡淡一笑,轻柔道:“谢谢。”
多半以为吴邪是某位怜惜他境遇的不平者。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张起灵在那张报纸上不是傲气得不可一世吗?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十一年来,他看着他一路披荆斩棘、一路战功赫赫,打了多少胜仗,击退了多少敌军,却被自己人……被自己人……害成了这个样子!
往回走时,正遇到专家团的成员们从二楼下来。这些专家大多五六十岁,都是东南地区眼科领域的泰斗,见年纪最轻的吴邪哭得狼狈也没有一丝取笑,反而个个感同身受。吴邪从他们的反应里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和复杂,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
“不知吴医生是否方便?参谋长想见您。”
“说得对!”食堂里有人接口道,“谁年轻时不犯点错?况且参谋长根本没做错,‘清党’死了一万多人,多数还是学生,直接死得不明不白,国民党得了什么好处?这件事就是不对!”
吴邪知道,很多时候导致悲剧发生的,不是生理上的疾病,而是心理上的无法接受,尤其是像张起灵这样功勋卓越的将军,本将衣锦还乡大展宏图,却在中途遭
身边的专家们也叹道:“小吴,去看看吧。让参谋长知道你的心情,或许有利于他恢复。”
真的是……没救了。
他不说还好,这两个字一出,吴邪便完全控制不住了。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像个小孩一样崩溃得不成样子,只来得及压低声音说一句“抱歉”,就不得不捂住脸夺门而出。
之后专家们围了上去,张起灵再说了什么,吴邪都听不见了。他只看见了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那里面再也没有他的倒影和那经年不变的一汪深情。这个认知让吴邪心情大恸,他知道自己应该忍住,时间紧迫,他没有空再为这个事实哭泣,可是悲伤和哽咽不是能被主观抑制住的,他没绷住吸了一口气,而在声音发出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遮掩过去,听觉分外灵敏的张起灵却忽然住了口,转而向副官问道:“有人在哭?”
可在他跟着专家团进入张公馆的卧室时,他就知道他错了。偌大的房屋里没有女主人和孩子生活的痕迹,唯一的男主人张起灵端坐在窗前面朝窗外,表情淡然一如既往,身边照顾着的,依旧只有一位副官、一名保姆。那面庞年轻的陌生副官领着吴邪等人,在进入卧室前轻咳了一声,张起灵才回头看向众人,客气说了句:“各位好。”
苏万恨恨道:“还能怎么?我爸说,参谋长能征善战、德高望重,被任命为东北行辕参谋长后,有人忌惮他一旦回到东北就会成为张学良第二,便想尽办法要让他回不了。”
他正欲跟随众人回到接待的医院,讨论接下来治疗的方案,却见楼上的副官小跑着追下来,喊他:“吴医生。”
讨论到后来,就演变成了对国民党残暴行为的陈情痛诉,如今在这杭州分会能吃上饭的,多也是从内战外战中死里逃生的良民,人民对战争和党争迫害的厌烦在这个小小的中午被点燃,发展到最后,竟以燎原之势促成了整个杭州市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