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肉曝露，如恶人心。他开其心，得一片荒寒夜色，缄默将他围裹。太静了，他于是说话。别碰他，他和每个遇到的人说；别碰他，他在心中说。不是同一句话。要是人舌长成蛇信形状，可以分叉，一边真话，一边谎话，多好。
（终）
这块土不养草木，若芽蘖滋长，必为剧毒。土下蛇与人渐渐冰冷，人扼蛇七寸，蛇缚人周身，就这样很多年过去。后来有人把土挖开，蛇尸人尸皆不腐，一夜自焚为尘埃。乡人惊恐，建祠立像。蛇与人在祠堂中搏杀，就这样很多年过去。
蛇说：世人奉你香火，我缠你身。
故事的收煞，风铃在响，卡纸轻盈地旋转，一面，岁岁平安，一面，万端空寂。
关于蛇与人与风铃，他有另一个故事，从来不讲，从来不想。
离祠堂不远，有一家风铃店。老板喜欢把一枚蓝风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晚上关门后，他一个人听着风铃，临睡和床头的三个小人说晚安。
倘若……你见我——身后见我，恶欲化蛇，自啮其身——你会笑吗？
蛇说：世人敬你、畏你、憎你，我独爱你。
蛇说：你死，我囚你腐尸，比万劫久；你醒，我杀你数回，甚于恒沙；我不是英雄，我只想杀你。
蛇说。
他不为他裹尸，恨布帛与之亲近，撒下末一抔土，更恨根垓泥沙。
蛇说。
直到一天，蛇绞碎人骨，人撕烂蛇躯，蛇与人共飨一道裂痕，至神像不堪而碎裂。后来的人收拾碎片，另立一尊不得其神的像，会有一些人听到另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不再有蛇，也不再有蛇要绞杀的人。
风铃在响。
乱影拧作一股，化赤蛇自沉。他见蛇缠人而眠，得欢喜，舍恚恨。
而风铃在响。
隐楼不很远，他抱着尸骸登楼，虿尾蛊虫闻风即动，蜂涌而至，纷纷而死。他抱着尸骸在药圃坐下，尸首面带血泪，血珠落入唇吻。他便吻他，由眼至唇地吻。仍有血滚落，打湿左衽，他恍觉喉咽颈项疼痛欲裂，因那人临死咬破的一块血肉。原来血只是他的。他学习如何疼痛。于是万籁复还，他仿佛一刹还童，头一回识认天地万物。这一夜，有抃贺歌呼，有巨石崩落，有蝎蛇嗟泣，万籁将他淹没，初淆乱难分，复历历可辨。有一种声音黏软沉闷，因他掘土，湿泥松落塌陷，成寝穴。他擦去他面上血与尘，除却自己的咍笑，又听见另一种声音，鲜脆劲健，当初种莳的草籽，不日破土而出，他日或刺疼尸首。他胡乱拔出根垓，心想这样未免太阒寂，又胡乱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