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沈恪拉着半醉的闫赴到一处假山后面。
沈恪抱香梅起来,坐回桌子旁边。
吃完了,香梅放下筷子,看向沈恪:“所以我打小就是这样儿的,你所认识的芙蓉楼里出淤泥而不染的逸云公子,只不过是老鸨为抬高我的身价让我披上的一层人皮,实际上从六岁起我就接客了,趁年轻任性过几次,仅此而已。”
沈恪道:“直到我吃过一次,唉,才发现味道比肉还美啊,我当时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出人头地,再把爹娘接到临安,一辈子享福……”
“可你仍然有一颗温热的心。”沈恪胡乱地抓住香梅的手。
“问一个人。”沈恪道,“昔日临安城的逸云公子,欠了令郎不少珠玉的,还记得吗?
他做了决定,一定要亲自解开香梅的心结。
这回闫赴的小儿子得罪朝中权贵下狱,还是托曾老爷找到的沈恪,沈恪这两天再动用人脉关系救出来的,所以,遇着沈恪本尊,闫赴是感激不尽,一个劲拉着沈恪喝酒,脸红红的,边说话边感动得涕泪横流。
沈恪欲言又止,又喝了杯酒。
他的头很晕,抱着香梅就沉沉睡去,梦里还和香梅一起吃到了娘亲做的粗粮糕饼。
沈恪道:“听进心里没有?”
香梅怔怔地点了点头。
米糕几乎没动,仍是松软白亮泛着油光,香气腾腾的。
“你没有错。”香梅点了点头,“那我也说一说,第一次吃米糕的故事吧。”
“我不会改变心意。”沈恪态度坚决,“你也别成天胡思乱想。”
香梅道:“明白。”
沈恪提起酒壶,又倒满一杯:“说起米糕,小时候家里穷,吃的都是我娘用粗粮做的又涩又苦的那种糕,所以一到临安我就奇怪了,这玩意儿怎么能卖得和肉一样贵?”
“萍儿能知道什么?越把事情闹大,我越难看。”香梅苦苦劝道,“我不在乎旁人的脸色,只要知道你对我好,就足矣。”
香梅道:“那为何又辞官?”
沈恪应付了几句,一饮而尽。
曾府烧尾宴如期举行,夜里,正堂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戏班在唱曲子。
沈恪叹息:“因为后来经历过许多事,我发现,我最怀念的其实还是娘亲做的粗粮糕饼。”
沈恪道:“你说。”
这一夜,沈恪被烈酒灌醉了,神志模模糊糊之间,只知道是香梅搀扶自己到床上,还端来醒酒汤给他喝,替他擦洗身子。
“他告诉我,这是桂花米糕,又香又甜,是很好吃的。”香梅顿了顿,咽下口中的糕,继续道,“但是要吃到那块米糕,就得先给他看……我虽然心下奇怪,但还是答应了他,没办法,我太饿了,当我吃到米糕的时候别提有多满足……于是我明白了两件事,首先是米糕很好吃,其次是,想要得到米糕最好的办法不是偷,而是用自己去换……守之,那年我六岁。”
“你说。”闫赴拍了拍胸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香梅的手是僵硬的,似乎不敢相信沈恪在听说如此的不堪之后,还愿意碰自己。
香梅没有拒绝,接过来就往嘴里扒。
第七章
秋夜微寒,香梅把衣服裹得紧了些,淡淡笑道:“从小我就见惯了金银珠宝,也闻惯了油腻肉腥……只是那些前厅和楼上花房里的好东西,对于我们这些后院里生养的孩子们来说就像彼岸灯火,明明看得见却怎么也摸不着。我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爬窗户,躲床下,甚至趁他们欢爱的时候开门缝钻进去,就只为偷吃桌上摆着的那些无人问津的点心,结局却都一个样,便是被罚不准吃饭。有一天我饿极了,看见一扇门没有关紧就傻愣愣地闯了进去,那时黑灯瞎火,一个肥胖的老员外出现在我面前,我没注意他看我的目光,只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一块糕点。”
“真是苦了你。”沈恪掏出丝帕,轻柔地擦过香梅的嘴角,“以后千万别做这等傻事,还要说多少遍,你不必取悦我。”
沈恪给他打了一碗鹿肉。
“你……还是愿意……娶我吗?”香梅小心试探着,说到娶这个字,突然笑了。
香梅说完这些话,把衣服拢得更紧。
“闫公,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问你。”沈恪道。
曾老爷端起酒杯:“来,各位亲朋好友,曾某摆这酒宴,是为答谢昔日沈公提拔之恩呐!第一杯酒,曾某敬沈公!”
“我也是太粗心了,来,自罚一杯。”沈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拿起一块米糕,递到香梅的面前,“我陪你吃,好不好?”
香梅端详许久,咬下一口糕,细细品味着。
香梅接过来捧在手心,唇角扬起,似是愿望得到满足的孩子。
在坐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曾老爷的友人,名叫闫赴,是金陵闫氏族人。
沈恪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直到有了醉意。
香梅空洞的目光落在米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