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蔚秋看安德烈靠在车座里轻轻喘气,一l说道:“你手臂给我看看。”安德烈唔了一声,把手搁在舒蔚秋的腿上。舒蔚秋撕开他的袖子,借着黯淡的月光看了看,幸好伤口并不很深。舒蔚秋拿出手帕来给他包扎伤口,然后才看见自己的手也被碎玉划破了几道口子,他低头吮去了血痕。
安德烈说道:“我有时候会跟哥哥们去山里打猎,不过一直没怎么用心练习。”
车厢昏暗,窗外景色疾驰而过。安德烈望着他鲜红的唇,苍白的脸,低声问道:“你学的是医科还是护理啊?你很会包扎伤口。”
人一放松下来,那生死的恐惧才无边无际涌到心口。舒蔚秋好像在深海里不断下沉,刚才真的发生了那些事情?现在是真的脱险了?他身处的一切仿佛都是不可靠的。
安德烈的呼吸也略显混乱,他或许也感到了这种后遗症般的彷徨。那柄抢来的土枪就搁在车座下,安德烈喃喃道:“你刚刚可真厉害。”
安德烈轻轻捏住了舒蔚秋的手,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要是死了,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回到莲花宫,舒蕙月兀自后怕不已,说道:“真是乱世出乱民,以后出门可千万要带着保镖。”舒蔚秋说道:“那也太没有自由了。”舒蕙月说道:“那么你天一黑就回来,别只顾着在外面逛。”舒蔚秋微笑道:“一个普通人在生活里遇到强盗是很稀罕的事。从概率上来说,我已经遇到过一回了,下一回就不会再发生在我身上了。”舒蕙月笑道:“你以为是发水痘吗?发过以后就不会再发了?”
舒蔚秋把那枪端起来给安德烈看,安德烈摸索着上了保险,舒蔚秋说道:“你什么时候学的枪法?”
安德烈也笑了,他的发丝在舒蔚秋的脖颈里轻轻摩擦,柔软得像是抚摸。
安德烈说道:“不知还有没有子弹。”
舒蔚秋说道:“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了。”
殖民地政府对这件案子相当关心,警察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这伙人是从南方逃难来的流民,老家遭洪灾,田地没了收成,他们就结伴出来闯一闯,半乞讨、半偷窃来到了这座繁华的码头城市。他们看人家做生意看得眼热,便打算拦路打劫,抢些钱来当作本金,也学人家出洋贩货做买卖,没想到一出道就惹到了范家头上。他们抢了钱逃到码头,还没弄到船,警察就来抓人了。
舒蔚秋抬头向他笑了笑。
这一桩大新闻在城里不胫而走。殖民地凡有些头脸的人物都来总督街、莲花宫轮流探视伤者,本地报纸争相报道范家两个年轻人勇斗强盗的传奇故事。
两人沉甸甸依偎在一起,仿佛在大海中抓到了一截浮木,现在才觉得自己真的安全了……
舒蔚秋扶着安德烈上了车,那司机急忙回来驾驶,路上又说道:“小舅爷一直没回家来,二太太还以为你图省钱坐黄包车,大热天怕你中暑,特意叫我来接你。”他尽自在前面痛骂那群强盗,气愤愤说道要把他们抓回来全部吊死。
姐弟俩谈了一会儿,舒蕙月说道:“不知道六少爷的伤势怎么样了。”舒蔚秋不语。
两人血呼邋遢回到了莲花宫,舒蕙月险些没晕了过去。娜姆叫了富兰克医生来治伤,阖家上下乱了一夜。范恒昌闻知爱子出事,披星戴月赶回莲花宫。那大太太又牵挂爱子,又不愿亲自来莲花宫,第二天就派人把安德烈接回了总督街。
舒蔚秋笑了,说道:“你是手臂受了伤,不会死的。”
自从大太太把安德烈接回总督街,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听富兰克医生说安德烈的伤势恢复良好。两个人共同经历过那晚的事情,跟别人不管描述得多么绘声绘色,始终都是隔了一层,只有他们俩才是切身的体验,只有对彼此才有满肚子话要说,却被硬生生拆散开来,叫舒蔚秋心里空落落的。
舒蔚秋想到他方才开的那两枪,说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舒蕙月忽然说道:“不如你去总督街看看他?”舒蔚秋一惊,舒蕙月说道:“大太太不喜欢我,但你是六少爷的救命恩人呀,她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舒蔚秋说道:“你说的也太夸张了,我怎么就成了救命恩人?”舒蕙月说道:“怎么不算啦?要不是你抢先夺下了那杆子枪,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只怕你们俩就在黄泉路上作伴了。”舒蔚秋笑了笑,说道:“那么他也救了我的命呀,要不是他开了那两枪,我们就被强盗追上了。”舒蕙月说道:“是呀,所以你们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何况人家是为了送你回莲花宫才遇到这一劫。你再不去主动问候,大太太更加以为我们不懂礼数了。”舒蔚秋说道:“要说礼数,长幼尊卑,我是他的
而那些强盗,隔日就在码头被警察擒获。舒蔚秋由姐姐陪着去警察局指认嫌犯,看见他们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缩在墙边,可怜兮兮的,根本不是那天晚上凶神恶煞的样子。
立即取出手枪下车来护卫。那些强盗们不知范家的援兵还有多少,又失了火枪,早就挫了锐气,登时调转方向,如群鱼入水,急伶伶消散在长草的海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