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快，总要发泄一下。”莫小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几乎要烫坏了他的喉咙，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顾笙帮他拍背顺气，听到他哑着声音道：“顾师兄总是这样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似乎即便遇到天大的事也能安之若素。不会肆意妄为，也不会像师弟我这般，不成体统。”
“放心吧，我并非是想寻死，只是怎么也过不了这个坎儿。”莫小柯叹了口气，仰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无论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会继续努力下去。总有一天，让道方门重归往日的辉煌。”
第104章 （一百零四）知其不可奈何
青衣的男子站在黑烟之中，他身上受了很多伤，衣服快被自己的鲜血染成鲜红，行动却没有分毫滞涩，仿佛感觉不到痛。他拔下插在身上的箭矢扔在地上、目光冰冷，看着眼前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仿佛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戏师的失常是其他千叶卫始料未及的，但他们毕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短暂的混乱过后，很快又调整了阵型。
顾笙刚在他身边坐下，听言微微一怔。
“至少还有我们在为你担心。”
幽幽的声音传来，立刻暴露了自己的真正位置，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黑烟中传来了闷哼声，随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奇袭者便已经到了他们中的一人身前，手中长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无惧于生死。但戏师当下不人不鬼的模样，还是让人不免心悸。
莫小柯醉眼惺忪地抬起头，顾笙就站在不远处，捡起他撇在地上的酒壶：“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该拿东西撒气。”
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有的时候更是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戏师刚想停下手中的傀儡线，却突然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般，仿佛有千万把钢刀正在凌迟着他的肉体。他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傀儡线连接的假人们也不住扭曲地颤动着。身体仿佛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以极其诡异的动作操纵着傀儡线。细密的血痕一点一点蔓延至他的全身，仿佛只要轻轻一碰，所有的表皮便会纷纷剥落。
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只顾着喝酒了，不先吃点东西，小心伤到身体。”
“有时候我想……如果当时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是不是会更好。”
“戏师！你在发什么疯！”
他的血肉一层层裂开，皮肤就像融化了一样不断脱落，成了一个不人
恐惧并非来自于强大的敌人，而是对于未知的无措。
“哪里的话，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无情无感的怪物。当然也会难过的。”
可他现在已经死了。
顾笙眉头一皱：“一喝醉便发疯，说什么浑话呢。”
“现在轮到你们了。”
面对亲近之人的离世，道方门的每一个人都处理得比他冷静。每一个人都知道识大体、顾大局，好像那些用刀子割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不曾存在，连疤都没能留下。
“这世上连个公道都没有，那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肩膀处传来刺骨的疼痛，他闷哼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还在战场之上。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的双手竟然还在操纵着假人傀儡，攻击的对象是他自己的同伴。
顾笙：“……”
他知道人不该总困于过去，应该着眼于未来，可他就是学不会旁人的豁达，怎么都放不下。
“可你看上去要比我接受得快很多。”莫小柯顿了顿：“你们都是。”
代号为“戏师”的千叶卫猛地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他的母亲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也被要债的人套上枷锁，卖去当了奴隶。等他成为千叶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那片田间，放了一场大火，将那些债主们推入火海。
在那座铜钟下，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往。他仿佛站在了家乡的田埂上，夏日的风吹过，田间传来麦穗独有的清香，母亲就在不远处朝他挥着手，催促着他该去收麦子了。
他的师弟莫小柯，始终是这样的一个人。性格算不上强硬，虽然怕麻烦，却又有操不完的心。在师兄弟中谁都可以欺负，但却意外地执拗，只要是被他认准的事情，便怎么也不会动摇。
这一次，轮到你们被当作猎物了。
那人闷哼一声，半跪在地，遂即感到一股奇异的热度从肩膀涌起、传遍全身。他的眼前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一座巨大的铜钟在他头顶敲响，传来“铛！铛！”的巨响，震耳欲聋。
“已经一年啦。”莫小柯喃喃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仿佛在昨天，他们还在我面前，我们还在给林师妹的试炼壮行。仿佛文秀才刚刚笑着对我说，她也是心仪于我的，她也想要和我在一起。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全都没了……就像是一场噩梦。”
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便是千叶卫们见识再多，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再有一个莫小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