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玩乐的。”张省言见对方态度轻佻,内心已有不满,语调就很冷淡,“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长相,就应该早早在城外迎接,为什么要等到我们来找你?”
阿苏赫沉默了一下,慢慢爬了起来,他意识到这个汉族官员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来自遥远的东方内城而对西域毫无理解与想象的人。看来这趟差事不会轻松了。他挠了挠脸,慢吞吞地说:“以后我们见面,还是说汉语,听得懂的人少——云中君,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经常四处周游,但至多两日便返。他身边的侍卫侍女都是从小培养,与他一起长大的,绝对忠诚。
一个胡商突然插嘴,他原本悠然地躺在货堆顶上小憩,不巧被路过的二人吵醒。这人讲的是汉语,声调里虽然有浓重的胡音,说话却非常流利,面容英俊,然而眼睛里总透着一股市侩狡黠。
和步步审慎的张省言不同,阿苏赫活像是在这里鬼混了几百年的酒鬼,只见他极其灵活地在人堆中穿梭,轻而易举地就为几人占到了席位。胡人并没有大靖的礼节,他并不等张省言落座,就率先在地毯上坐下,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首席。
他问的问题很简单,阿苏赫闻言却讶然:“你会说吐火罗语?”
“我想知道他和他妹妹的事情。”这次换成月升语,“你若知道任何有关的事,速速上报。”后半句是塞语,“不得隐瞒。”粟特语。这都是三十六国最通用的语言。
原来这位汉人男子,正是大靖持节特使张省言。如今大靖的使团距离金仓还有两日的路程,他是却特地避开眼目,独身一人先到。
这个姿势算得上是无礼,张省言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关于云中君你知道多少?”
“大人请。”阿苏赫将张省言一道引向路旁酒舍
张省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看的正是一路与他同行的遮面女子。
“靖国重开商路,能一路这么早赶到的靖国人本来就不多,你虽然作胡服打扮,然而却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货物车马,只带着一个仆役,虽说你有可能只是带着银票过来进货的,但你和周围的行商还是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阿苏赫停了下来,他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阿苏赫耸了耸肩,道:“大人见我前知道我长什么样,我却不知道大人长什么样,只不过我把你认出来了,你却没认出我。”
张省言冷笑一声,当即出言回敬,“我只听司徒讲过买了一把好斧头,正可以用来劈柴。”
男子先吃了一惊,皱起眉,本不欲理会,却没料到对方反而笑嘻嘻地开口挽留道:“张大人,别急着走啊,你不就是来找我的吗?”
接到上命后不久,张省言收到了一封来自司徒的信函,里面密封着一张名单和一份详尽的档案。据传月升会培养细作,大靖也会在三十六国中收敛人才,乃至成为国库中一笔固定的支出。这份名单上列的就是张省言一路可用的人名,有的是当地王公贵族,也有的是僧侣伙夫,他们能为张省言提供当地的情报。而划在月升当地的,正是阿苏赫。档案记载,他对月升宫廷知之甚详,特别是对白云公主。
薄纱下,女子静坐,不为所动。
阿苏赫一词,在本地语中意为斧头。他本是三十六国中跋禄迦国人,少时即随父母走南闯北,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商队,常常往来于靖国以西各部。好美酒皎女,时年三十有二,并无家室。
“你推断不错,只是行事还是太过鲁莽。”张省言替女子挡下酒。阿苏赫也见怪不怪,自己也倒了一碗,与张省言碰杯。
“路途这么遥远,搞不好还会被强盗打劫,怎么会有人带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女眷呢?”阿苏赫倒了一碗酒,手腕翻飞,笑嘻嘻地递到女子面前。
“你是何人?”男子扫他一眼,不做回答,心头有些戒备,言语间便有所傲慢。
胡商一挑眉,吃惊却并不发怒,反而鼓掌赞叹道:“果然是靖国,果然是司徒,唯有你们这样的大人,才用得起金斧头劈柴。唯有这样的大人驱使得起阿苏赫。”他从货堆上一跃而下,一改前例,恭敬得几乎有些虚假地弯腰行礼,长声道:“见过大人。”
,不让羊去吃,难道要让人自己去割?那还不叫人累死?”
酒舍临时搭建,就是为了赚旅客的生意,一道帷幔之隔,客人席天而坐,敲鼓吹笛好不热闹,还有胡女在一旁梳妆,似乎待会儿就要随乐起舞。
“汉人不是有句古话,叫富贵险中求嘛。大人来这一趟,不也是如此?”阿苏赫喝了酒,可能是醉意上来了,他索性单手撑脸侧躺下,“那么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呢,大人?”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张省言皱眉。他能确认这是阿苏赫,自然是因为见过画像与文字记述,但对方又是从何确认是他的。
“张大人,你不要客气,要什么酒随便说,您可是我的大主顾。”阿苏赫大方地招呼道。
“怎么,”胡商眼珠子一转,像是深感有趣,他随着鼓点摇头晃脑起来,笑容加深,“大司徒没有和你提过我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