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掉出来的眼泪像火焰,然而讲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清晰:“你说过你死了之后月升就是我的,我当然一辈子都会守着它。如果你、你们,只想要一个男孩继承王位,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扔掉?你为什么不再去生一个王子,一个不够就生十个、一百个一千个!总有一个会是完美的、聪明的乾元王子!你为什么还要我!这是我的国家!这是我的!你从小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代勒闭上嘴,他抬起头,神情罕见地有些茫然,在不知看向何方的沉默中,一滴眼泪从他干涩的眼睛里淌出来。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把小云的手抓得那样紧。她不仅是他的女儿,她是他复仇的希望,是他未绸的雄心,是恩和做的梦,是乌尼格日勒流下的血。他把她抓得那样紧,她不仅仅是他的女儿,她是有关未来的一切。
代勒没说话,像狂风里的山岩。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只有这个女儿是他的继承人,他把她抱在膝盖上书籍史册,把自己所有实现或未实现的野心与筹谋讲给她,她是他的血脉,有着完全一致的目标。然而他唯一不敢跟她讲的就是自己的失败,如今她开始控诉自己的失败。
“可是生孩子很疼啊。生孩子还会死掉,万一我哥哥也生孩子死掉了该怎么办?我就没有哥哥了,我没有你,没有阿萨,没有阿玛。”小云低声说,代勒的手心都被她的泪湿透了,他满手都是女儿的泪水,“我会很孤单的。”
“好的,在那之前再跟我学学怎么拉绳子吧。”代勒亲亲女儿的额发。
弯月如缀。
“月升没有办法接受一位女王。”代勒平直地说,语调里没有一点起伏——他就是这样仓促地告诉她这个事实的。
她眨了一下眼睛,平静地、撕心裂肺地问,轻声细语:“阿瓦,你到底爱不爱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也不爱哥哥,只爱月升?”
“……哥哥是傻的,我杀了阿玛。”小云低声哭泣。
“不会发生的。”代勒替她擦掉眼泪,他弓起脊背搂住她,就像她还是个婴儿,“我一死,你马上就去找天格斯,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不支持你,也许他们没有办法接受一位女王,但你还会是月升的实际统治者。小妹,你不要怕。”
小云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其实我知道我是肯定要和哥哥成婚的。但我不想为了王位跟他结婚,我想挑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嫁给他,哥哥喜欢骑马,我可以骑上天格斯最漂亮的战马去接他。”
“不,阿勒吉给我带来了梦,你给我带来了希望。你们就是月升。”他注视着女儿的眼睛,“你就是月升的未来,我希望你们的幸福能妆点月升的未来。”
她咆哮起来,像幼狼露出獠牙,“为什么我该需要嫁给他,才能统治月升?为什么我还需要生孩子,才能代替他统领月升?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当王!你死了之后这个王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比我哥哥更聪明比他能生出来的任何的小孩都更聪明!从小到大每时每刻,我都在为这个努力!为什么我要把王位给别人!就算嫁给阿勒吉我也不可能当王不是吗?”
他捧住他女儿的脸,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与精力,“小妹,你和阿勒吉是我、我们这辈子有的最好的东西。”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撒谎,这句话是真实的,真实得令他也惊讶、心酸。
代勒轻轻吐出一口气,极疲惫,“他是你的哥哥,他爱你,你也爱他。你本来就应该嫁给他,他会为你生出最纯洁的子嗣的。”
毫无传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吓了垂手等候的侍女一跳。她急忙屏息凝神,多事之夜,王病得那样重,却没有强有力的继承者,即使处在深宫内潭水一
“不,不是月升,”小云用力摇头,“是你,是你们!是你们不接受!”她甚至边哭边笑了,“我是公主,所以不行。他是王子,他才可以。真可惜,我哥哥是个白痴,继承不了王位。还好他不行,否则我会杀了他。我不管怎么样都不行。我要嫁给他,才可以代理,我要生个孩子,才可以在他没成年前临朝?你以为他们会真的遵守什么狗屁约定吗?——你一死了他们就都会想要也杀掉我!”小云冷笑,“阿瓦,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她看上去好冷静,可哭得又那么伤心,眼泪扑簌簌地掉,变成一条小河。
“我不怕。”小云擦了一把眼泪,“我不要嫁给阿勒吉,我要杀了他。”她坚定地说。
“我觉得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遵守约定?”小云紧紧地依偎在父亲的怀抱里,“所以你不要死,阿瓦。”
“可我不喜欢绳索,我喜欢花。”小云皱起鼻子,神情里一片孩童的天真。
“嗯,挑一个夏天晚上,月亮初升的时候,原野上都是花,当初我娶你阿玛,就是踏着月光去找她。”代勒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渍。
代勒笑了,他并不纠正女儿的单纯,也许以后她真的能让花比绳索更有用呢?
“因为他们会恐惧,妹妹。恐惧是人脖颈上的绳索。你要学会不要恐惧,做那个拉动绳索的力量。”代勒教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