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问过母亲,陆安和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骗了你,我母亲说,没有,他不是,我和他只是缘分已尽。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有好事的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我认出了里面的陆安和,照片里的他很年轻,几乎稚气未脱。那张照片的画面打碎了我最后的美梦,我确定了他的确是个同性恋。
我看了看需要签字的部分,我都没有办法代签,只能等在门口。
我急于得到一个关于陆安和为何离开的答案,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个答案,关系到我的将来。
陆岑比我先到一会,此时正握着他的手,将手顶住额头,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祈祷。
我慢慢站直身子,和他四目相接,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说出了口: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我母亲是爱那个男人的,那种感情深入骨髓,使得之后她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不可能因为那个男人“幸福”或者“不幸”,她的生命里不可能再介入其他的男人。
她再次结婚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岁,那个男人是谁,是怎么样的人,都已经不重要,我妈看上去过得不错,时常和那人出门旅行,即使我暑假回家,也难得一见。
但陆岑很久都没有出来,我有些担心,于是轻轻推开门。
这个想法出现得并不太久,但自从它出现,就像黏腻汁液的毒蛇,盘缠在我的心头,越收越紧。
那个男人躺在那里,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一般,我俯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替他戴上,然后道:“我妈说,等她百年之后,会来找你的。”
而产生陆爸爸不是同性恋这个疑问,完全是由于一次无心的撞见,提前回家的我恰好听到母亲电话和谁聊起陆爸爸,言语之中并无任何怨恨,只有一种错过的遗憾。
那种语气,不是痛苦之后自我欺骗的释然,而是庆幸之余的满足,我透过门缝,看见母亲的脸上全是满足的表情,挂掉电话之后,她本来安宁平和的面容逐渐变得悲伤,像是散落在心底的回忆,慢慢汇集,她用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我听见她喊了陆安和的名字。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不想让我尴尬地面对第三个“爸爸”罢了。
接到通知赶到医院,他已经离开了,脸上没有了痛苦的表情,走得非常宁静。
所以,她的再婚是为了什么?
我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只听见我妈不住感叹:“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伴就算知足了,老陆陪了我这些年,现在他要过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他幸福。”
关于这个问题,我知道最好的回答者,是我的母亲。
看见我进来,他站起身,不过依然握着他父亲的手。
从出生就藏在我心底的那颗种子,因为那张照片,找到了自己的生长的土壤,而和陆岑的再次相遇,给了它水和养分,它开始疯狂地生长发芽,带着惊人的生命力,
场面很清冷,到场的只有我和他,虽然现在对同性恋已经宽容很多,但于陆秋那个年代的人而言,却依然如瘟疫如恶魔,所以“普通人”不屑于与他为伍。或许他在离开我母亲后,有过自己的伴侣和圈子,但那些都是阴暗角落的灰尘,无法陪伴他走过最后一程。
深夜的医院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针掉落地板的声音,陆岑的低语轻微得仿佛梦呓,可我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如果不是我,你和妈妈不会分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周围繁复的仪器已经撤走,使得那个憔
有好几次,面对母亲,那个疑问差点脱口而出,但后来还是生生忍住,这毕竟是“过去”的事,既然当事人都不愿提起,我又何必多事。
但等我有这个疑问的时候,她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我不想再用过去烦她,于是把这个疑问搁在了心里。
陆岑盯着我看了看,扭头望向躺在床上的陆安和。
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试图找过他,也不再询问母亲离婚的理由。
所以在陆安和病逝的房间里,我向陆岑提出了那个疑问:“陆爸爸,并不是同性恋罢。”
我无法再相信周围人传说的“你后爹是个同性恋”,因为那样的男人,给不了我母亲铭记后半生的感情。
“爸爸,并不是同性恋罢。”
我一直以为那张照片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但从没想过它会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陆岑猛地扭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看着陆岑微微抽动的嘴角和发红的眼眶,我找借口离开,刚刚走出病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而沉闷的哭声。过来交代事宜的护士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我,问我和死者的关系,我回答是女儿,她立即把一叠资料交到我手里,让我填好以后去值班室拿死亡证明。
陆安和是在三天后走的,凌晨四点三十分,他终究没能见到最后一次日出。
只有我和陆岑,算是他见得光的人生。
门的开阖声惊动了他,他放开陆秋的手,给我让出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