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讲讲现在。今天是星期四,这个点已经放学了。任哪位教师都不会拒绝给卢卡斯这个“老师的宠儿”预约一间空教室,尤其是他要为下星期的主持练习。这个借口明显很烂,他在自己家也能练。但他还是和我一起在这儿了。
卢卡斯确认一般地问道:“没有摄像头吗?” 我抬起头盯回去,仍然为老师的愚蠢感到抱歉。“昨天已经破解权限在系统内确认过了,没有这间教室的摄像头信息。这还真不容易......”我说。对一个普通中学生来说入侵学校的系统是天方夜谭,对我也没那么轻松。“那就没什么担心的,以后这里可以作为长期地点。” “嗯啊......”我回答。也不算回答。他则猛地站起身,椅子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踱到我左侧,挡住从窗口洒进的阳光,我的身体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插在口袋的左手动了动。我又哼了一声,“啊...”我
卢卡斯和玛格丽特在学校内的交谈总是让周围人的脑海中冒出“商务会谈、公事公办”的概念。仿佛刻意回避亲戚关系一般,他们的每个动作细节都不能更加体现“亲密”的反义词。也因此有流言说他们关系其实很不好。但是没人放在心上--毕竟,对他们两个的关注,全部是因为卢卡斯。而玛格丽特的存在甚至能中和、抵消掉一部分注意力。
我想要掩饰尴尬,主要是他真的成功骗过了老师而为老师感到的尴尬。所以我把双手撑在桌上,扭动一下身体,假装有点反应啥的,而不是无动于衷。卢卡斯在对面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屋内的嗡嗡声带着异样的气氛。这气氛倒不是尴尬,青春期的一男一女(两个都很漂亮)共处一室一言不发、在午后的太阳下注视着对方在光线下变得透明而温暖的面容,尤其是眼睛。尤其是一对亲戚。这没什么好尴尬的。
卢卡斯·洛克特是伊斯特伯格中学举校皆知的美人。他金发碧眼,身材高挑,成绩优异而且性格出奇地讨人喜欢。虽然算不上运动健将,但也不至于被嫉妒的男孩们称作“书呆子”。对他没那么优待的化学老师弗里吉小姐在和教生物的艾西小姐一起喝茶时这样说:“才十六岁。那个卢卡斯·洛克特,你看他到处吸引的目光,有的学生宁愿在讨论作业题时突然中断也要回头看他一眼。只有一两个特别注意他的倒也不至于让我觉得怪,如果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出现,那才叫壮观,女孩男孩的目光成了聚光灯一样瞬间打过去。”艾西小姐听了,感慨道:“是吗?他不是我的学生。现在的年轻人,太早熟了。”仿佛她自己不是一个也才二十六岁的年轻人。
另一个美人名叫玛格丽特。其实“美人”的名号并没有被冠在她头上。虽然五官精致,但她性格阴沉、不苟言笑、不善言辞,而且皮肤苍白、体型瘦削,看上去不太健康。有时你能在操场或食堂听见学生们对她的背后议论,说她浅灰色的眼睛总是瞪得很大,仿佛没有灵魂一样;她深栗色的卷发几乎从不扎起,而且厚厚的齐刘海把本来就小的脸蛋恨不得遮了一半。明明只要打理一下就很精神了,却总是自暴自弃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没有在任何事情上努力,但总能从她难得出现的语言表达中感受到一丝锐利--她的聪明程度,绝对不逊色于表哥卢卡斯,甚至多出一种法外之徒的狂妄。事实上,比起自己的名字,她确实更多被称呼为“卢卡斯·洛克特的表妹”。
 第一章
啊,对,我就是玛格丽特。第一人称的叙述如果让你觉得不自在,我不抱歉。也许你不希望自己被困在这样的身体中感受一切,也许你厌恶玛格丽特·洛克特的所作所为,然后摇头否认“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不能这样说。将心比心吧,你难道以为我很喜欢作为玛格丽特吗?有时在浴缸里洗澡,我会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没什么脂肪的腰部和不算小的胸部有多不协调;过会儿在镜子前更是把面前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我的五官没什么颜色,连自己都经常连着形状一起忽略了。很难察觉到它们的存在。首先能勉强看到的、带一点点颜色的是嘴唇。在我的审美中,我嘴唇的形状真的很漂亮,可是实在不够鲜艳,我更喜欢它们涂上口红的样子。蓬松的栗色发,很显眼;灰色的眼睛--在我看来更像浅蓝--老实说,他们总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有多讨厌我的眼睛。我倒不会随着别人去讨厌自己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因为我可是美人,我的身体就是美的。我这样说,卢卡斯也这样说。嗯,他不小心说过一次,后来一直拒绝承认这件事发生过。不过说到底,一想到我的眼睛、我的声音、我不小心做出的一个姿势都必然让人产生对我的什么看法,意识到这一点还真够恶心,尤其是当一个人无法逃出这一具躯体时。现在,你大可抽身离去,抱怨玛格丽特·洛克特怎么想法这么多,可我还得留在这儿,不得不再忍受着玛格丽特脑中的唠叨过活几十年,直到死去。几十年后也再没有机会感受到任何世界的任何感受,因为人只活一次。我永远只能是玛格丽特·洛克特,哪怕到了时间尽头。而且在这里我还不得不假装相信灵魂的存在,天啊。我甚至已经习惯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