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为自己的存在价值很高,“还债”是足够了。
碧看了眼自己碗边的两三块骨头,又看见她碗边快堆成座小山了,懒得跟她计较。
岑碧方离座,蔡雯燕又开口:“待会再倒一下垃圾,厨房垃圾桶满得装不下了。”
得亏岑碧没近视,隔一条马路,也能将他所有动作看清楚。
见岑碧呆坐着,她说:“正好你也吃完了,去把厨房清扫一下吧。”
她做错了事,因为她是你女儿,所以你更能原谅她,这也无可厚非。
他拿着一包面包和一瓶牛奶,不急着走,就站在路边,撕掉包装,三两口吃掉,包装揉成一团,差了四五米的距离,掷进垃圾桶。
“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没大没小!”岑峰略感尴尬和局促,揉成愤怒,融在话语里,嗓门便不小。
隔着泪,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他说一声“小心点”。
牛奶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拎在手上,看起来捏得很松,晃了几晃,却没掉。
她是你的女儿,而另一个不是,所以你理所应当地宠你的女儿,这无可非议。
岑碧被闹得坏了胃口,随意扒了几口白米饭,就放了碗筷。没回房间是因为要等他们用完餐,她才能收拾餐桌、洗筷刷碗。
等她再转过身,人已经走了。
人的偏心与偏见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并不需要学。
她始终觉得,人生就是在“贷款”,有利息高低之分,叔叔、叔母则是“高利贷”。今时今日,她还不完,利滚利滚利,也许要牵扯多年,也许是后半辈子。
同样意识到她在“还债”的蔡雯燕,使唤她时,便更理所当然。
小区虽老,却在繁华的地段。人来车往,有一种虚假的热闹。
岑碧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拈起一根肉串,轻轻咬一口。
*
人就是这样。
声调略沉,很好听。
岑芮笑了一声,幸灾乐祸意味明显。
正是因为岑碧不争不抢,他才感觉自己长辈当得不称职,以及对逝去的哥嫂深感歉疚。
她站在风口,被烟呛得咳嗽,她遮住流泪的眼睛,把脸转开,差点撞到一个男生。她忙道歉。
她摸了摸裤兜里的一叠钱,回家的脚步停住,调转方向,朝外走去。
又烫又辣。
岑碧找到一家烧烤店,点了几串牛肉、鸡翅、鱿鱼、猪舌。
岑碧这些年和岑芮针锋相对,哦不,单方面受她挤兑,已学得熟练的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岑芮是那种,你越理她,她越起劲;你不理她,她就觉得没意思,偃旗息鼓。她还不知道岑碧摸清了她的尿性,只当她怂,不敢跟她对着干。
她此刻终于注意到,城市星光阑珊,万家灯火通明。
岑碧接过烤串时,心跳还怦怦的,不敢想,他是不是发现她在看他。
在老板跟她说“美女,好了”之前,他往马路对面看了一眼,和她对视一秒。
男生走进便利店,没几分钟,很快推开门出来。
筷尖转个方向,伸向青菜。这回她总没意见了吧。
岑芮人不笨,有被蔡雯燕拿出去炫耀的资本,只是作为独生女,受长辈过多关爱,而被惯坏了。
岑芮心思简单,不理解父亲的心情,只觉得他有意偏帮岑碧。然而,父亲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的话终究比母亲有威信。她不敢再开口。
岑碧提着垃圾袋,慢吞吞地下楼,小区有年头了,没有路灯,她借着透出窗的灯光,找到垃圾箱,扔掉发出馊味的袋子。
蔡雯燕打圆场:“这不还有呢吗?”她把剩下的几块排骨尽数夹给岑芮,又说岑峰:“你也是,什么没大没小?也就差几个月。”
但她不觉得吃亏。
一瞬间,两天的生活费花掉。
她擦了擦眼睛,竭力想看清他,人却穿过斑马线,到达马路对面。
这座城市不大,人更渺小,岑碧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和尘埃融为一体。
哪怕什么道理都讲不通,但因为她是你女儿,一切都说得过去,一切都是对的,你可以无止境地包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