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嫁的有多好。她的丈夫好像很爱她,好像不爱她呢。她一想,自己要和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就恶心死了,那感觉像吃苍蝇,还不是只吃一个。
“呸呸呸,学好的,别学坏的。”
锦妤嫁了汉疏以后,每次回娘家都要和哥哥吵。锦妤的爸妈拉住她们,妈妈带锦妤回房间:“你哥哥在南京那边不是很顺心的,他也不是故意要跟你找茬。”
她来上海,学会了许多摩登的发式,她人老实,脾气温和,手艺好,太太小姐们都喜欢找她。上海的女人,已经不喜欢传统的把子头了,香君许多年没梳过把子头,她以为自己忘了,其实还记得,而且梳得很好。
阿慈安慰着香君。
他们怪的不是她看不住汉疏,而是怪汉疏没有给他们家更多的钱。
花轿迎亲,在上海已经不多见了,汉疏觉得很尴尬,虽传统文化丢不得,可当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做的时候,还是很不自在。
香君那帕子擦了眼泪。按旧俗,今晚她要和阿慈一起守夜,教她做新娘的知识。可是香君自己还是个处女,她从没有做过新娘子,也不知道教阿慈什么。
阿慈要嫁了,香君最舍不得。阿慈还是个巴掌大婴儿的时候,她就当起了阿慈的妈妈,她没自己的孩子,除了没历经生育的痛苦,她把一个女人所有的母性都给了阿慈。
汉疏说:“你不用怕,我会很温柔的。”
弄堂里人声鼎沸,鞭炮一响,小孩跟着叫,狗也跟着叫。
妈妈问锦妤:“你能不能跟汉疏说说你哥的事?当初这工作也是他介绍的,汉疏说话顶用。”
她也破口骂了出来:“我怎么不守妇道了?我就顾汉疏一个男人,你们一个个大老婆小老婆的,怎不反思自己不守夫道?”
阿慈老实地点头。
阿慈终于要结婚了,结了婚,意味着她将不再是处女。她心底很怕,汉疏换上睡衣,见她睫毛都在打颤,便问:“阿慈害怕?”
这场婚事够盛重了,几乎全上海的人都出门来看汉疏娶格格,街上围满人,一些家住高层的这个时候就有了便利,打开窗,探出头,热闹看得清清楚楚。
阿慈想到了锦妤,锦妤可真是个典型的摩登女郎,好的特点,坏的特点,她都有。
锦妤没有非出席他们婚礼的理由,她回娘家住了,哥哥数落她一顿,骂她不守妇道,看不住汉疏。锦妤已经没什么好脾气了,当初要不是她嫁了汉疏做姨太太,他们家现在一屁股债,也要挤弄堂里的鸽子房。
锦凡还是喜欢上海,和锦妤吵完架,就去找朋友花天酒地了。
“姆姆你别哭啦,你弄得我也想哭。”
好在是要迎娶阿慈,他心中的欢喜压住了尴尬。是啊,他要娶阿慈,叫他背着她去顾公馆,他都愿意。
万幸的事,汉疏是个好人家,顶好顶善的人。虽他的绯闻多了些,但男人么,自古以来能有几个专情的。阿慈是去做大太太的,以后全上海的女人都要羡慕她们家的阿慈。
阿慈说:“不是的,我知道会疼的。我不是怕疼,我怕伺候不好你。
“我才不要哩,大家都在上海,车夫跑得快,半个钟就能见面。”
“那你为什么哭呀?”
“姆姆别哭呀,以后还有几十年呢。你看现在,阿纯姐姐嫁的这么好,我也嫁的好,以后几十年,就是让你享福的。”
“姆姆上一次梳新娘头,还是给你娘梳。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锦妤是真的听腻了。
其实也就热闹这一路。到了顾公馆,两个人当着和硕亲王的面拜天地,拜完了就礼成了,阿慈就是汉疏的妻子了。
阿慈回石库门里弄住了最后一个晚上,香君给她梳新娘子的头,香君的手很好,她平时还会给太太们梳头挣家用呢。
锦妤的哥哥锦凡在南京政府工作,这几天叫人停了职,他一气之下买了车票回上海。
“那我还要学吸烟,学跳舞,学喝酒。”
阿慈看着镜子里的她,问:“姆姆你怎么哭啦?你要是想我,就搬去和我一起住。”
妈妈又很温柔地和她讲了许多道理。
她察觉到自己不爱汉疏以后,就一直想和汉疏离婚,可和他离婚了,哥哥的工作,还有爸爸的债怎么办?
 锦妤
锦妤气得想哭,但她不会哭出来。她已经习惯这个样子了。
她跟阿慈说:“汉疏是新时代里的男人,你跟了他,也去看看新时代长什么样子。现在北京城都改名作北平了,你要向着未来看,也学学别的女孩子穿洋装,喝咖啡,烫卷发。”
看热闹的上海百姓都觉得好奇怪,这些年他们都挤破头赶时髦要办西式婚礼,谁家出嫁坐花轿,就是土包子。可汉疏大大方方地用花轿娶新娘,抬轿的轿夫都穿着传统马褂衫,敲锣打鼓,他们不觉得土气,反倒觉得很新鲜,想等自己家有人结婚时,也照旧俗来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