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亮,你看,我叫你的字了,你也别跟外头的人一样叫我‘先生’好么?好没意思,同你说过很多次了,这种私底下的场合叫我‘霁奴’就好。”沈霁从塌上直起身子,望着他。
“曹丘宿比您大了八岁,算不上年轻了。”不知怎么的,冯柏居然回了句嘴,这让沈霁有些意外。
哥哥听到的时候,一开始是暴躁,说着“你十三岁那年,我就应该回国,把你带到俄罗斯。”当年那个情形,自己当着傀儡,能活着就算不错了,那还顾得上养身子。早晚得和曹丘家的男人生个孩子,她也爱隶敛,但是怀孕还是不情不愿。她是正经主子,曹丘家、淮家、俞家、甚至是她的本家沈家的人,说到底只是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历任的主子们哪个愿意被人逼着,像个机器一样生孩子呢?哦,前任的主子大概没这样的烦恼,他们都是男人。
沈霁感到有些累了。十五岁那年生下曹丘铭之后也没怎么休息,整天地盘算着将来,后来境况好了些,发现自己容易累,大夏天里手脚也冰凉。后来哥哥把小时候家里养的武医生带来,武医生说是生孩子太早了,伤了身子,后面也没将养起来,心里整体装了事,熬了心血。这种病死也死不了人,就是磨人得很。
沈霁有些开心地又躺下来。这是她的大伴,是这么些年一直陪伴她的人,在她心里一直占据着最特殊的位子。那些年,哥哥没办法在她身边,她一个人面对曹丘家的各种恶意或者善意,还有随着身份改变接踵而来的试探与挑拨。那时她还年少,不知道怎么处理和隶敛的关系,不知道怎么对待那个自己不情不愿生的儿子,也不知道如何权衡爱情和权力......是大伴一直陪着她走过那段日子。她想,明朝那些皇帝那么幸宠大伴以致宦官专权是不无道理的,皇帝的位子那么冰冷,坐在这个位子上看下头的人,一个个的心怀鬼胎,但是不怕,你知道身后有一个人永远毫无底线地支持着你,仿佛也有了些底气,即使你知道外面的人没人喜欢他。不过还好,她的守亮从未在外头胡作非为,守亮一直很好。
 大伴
沈霁这头儿刚把暴躁的亲哥送出去,屋子里的暗门突然被推开,沈霁一转头就看到了自个儿的大伴冯柏,顿时心安。懒懒散散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贵妃榻上,像一只等待着即将被撸猫的猫儿,说:”大伴你来啦。”
冯柏没留神地对上她的眼神,口中的话也梗了一下。复又低头,答道:“好,霁奴。”
“隶敛虽长我八岁,但当时他于情字一途上并未好我多少。你是我身边最近的人,如果这时候不表态,底下人都会认为我同他因为当年的事.......罢了,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什么事来,至于曹新夫人周氏的事你再仔细查查,这不是小的指控,死了这么多的人,谋划了这么多年,四大家族花了几代人的时间做成的事,还是小心为上。”
沈霁有些出神地想,自己如今这个位子和皇帝也没什么两样了,日子过的没什么盼头,也没有退休这一说,干到死为止。不过,她唯一感念的是她的前任们设了大伴这个职位,在这漆黑的算计中稍稍有些火光能让她暖暖手——守亮就是这束火光。
冯柏进来一行礼,跪行着到沈霁的旁边,开口道:“是,先生,有些眉目了....."正准备开口说起自己这些天的发现,突然被沈霁给打断了。
“是。”冯柏低着头答道,看不清面容。
“......臣觉得,这人大概就是那位曹丘夫人了。”冯柏说了大半段话,沈霁一直在出神,不过还好没错过最后这句结论性的话。回过神来后也不免被这个结论给震了一下。
定了定神,沈霁开口道:“曹丘新不再是代任家主了,称呼也该换了,以后就叫曹新,他太太就称‘曹夫人’。隶敛掌权也有些年头了,怎么上上下下还没改口?你是我的大伴,下头人都盯着你的一言一行。”提到了隶敛,两人都有些沉默,沈霁的沉默是有些许尴尬,毕竟面前的人知晓她当年与隶敛的种种,而守亮的沉默无人知道。“我与......他当年的事你也都知道。”
不过沈霁很容易苦中作乐,身在这样的位子上不会苦中作乐是干不下去的。她想,还好自己是和隶敛生的阿铭,自己爱隶敛,当初不太情愿只是某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罢了,当时最麻烦的情况是差点被逼着给曹新生孩子,哦,当年还是叫“曹丘新”,曹新大自个儿三十来岁,她可下不去嘴。
“所以当时大家都年轻,八斤对八两罢了,你不必心里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