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意思问?
苏佑心里积了好些天的情绪瞬间瓦解,他斟酌片刻才道:“照片,你看到了吧。”
她想起自己短暂停留过的地方,目光下意识地寻过去,便是一怔。
“苏佑,”卓静言小心翼翼地,“你跟谁生气呐?”
苏佑余光看到一只白嫩嫩的手伸过来抓他的衣袖,心尖也跟着揪起来颤了颤,不知是疼还是喜。他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卓静言捧着温热的牛奶,笑容无一丝波澜:“应该问什么呢?虽然曾经在那个时候,隔得那么近,最后还是擦肩而过了呀。”
然而她直觉苏佑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正是源于她此前敷衍了事的态度,只得规规矩矩,挺直背坐正了,对他垂着头痛心疾首忏悔:“是是是,你说得对。虽然我刚说‘擦肩而过’,但那是很难得的‘擦肩而过’,弥足珍贵,千载难逢,我人生里历史性的高光一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心中油然生出愉悦,又有点无处遁形的窘迫,只得装模作样,别过头去看墙边一枝绿萝:“你刚刚说字不错?”
她不由笑起来:“桌上那幅字写得真好。王翥算是个冷僻的诗人,你居然知道这么一句。”
难得她这样甜蜜的笑脸,虽然占了七分狡猾,却还有三分明显的讨好和亲近。
“看什么呢?”书房门大开,苏佑还是屈指敲了敲,然后抬步入内。
卓静言不知苏佑这短短一瞬心中念头已经转过了千百回,只是看他面上几分沉郁,也觉得无趣。她沉默片刻,见他还是一脸别扭,探身过去扯扯他的袖子。
卓静言浅浅一笑:“看到了。”
卓静言心道,哪里算“遇到”,明明就是“错过”。
然而他听得出她的叹息,才惊觉似乎只有自己在因这样诡奇的巧合而震动。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最后还是擦肩而过”。
苏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她什么样的反应。当他发现卓静言以那样的方式路过他最孤独的时光,又以那样的方式定格在他一直珍藏的画面上时,只觉一颗心如同浸入汤池,被温热的水流包裹起来,莫名的情绪几乎满得要溢出来。
“原来——你也在那里。”
她不说还好,这一问出来,苏佑心头憋火,差点没“哼”出声来。他隐隐知道自己姿态做得别扭可笑,却又执拗地绷着脸要她知道他在不高兴。
多奇妙的命运,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苏佑看她的眼睛,揣摩她的神色。可是这姑娘油滑惯了,此时笑眯眯地看着他,嘴角翘起一个弧度,黑黝黝一双眼,似乎全然看穿他那点隐秘的心事。
苏佑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托着个玻璃杯放到矮几上,在她对面沙发坐下,两腿闲闲一叠:“热牛奶,喝了。”
卓静言看着他。
卓静言正翻着桌上摊开的《东京梦华录》,见他进来就捧着书起身,让到一旁沙发上。
苏佑得了表扬,那点难言的尴尬立时烟消云散,清清喉咙道:“这句虽然洒脱得好,我其实更喜欢后一句。”
卓静言看破他孩子似的使气,虽然个中缘由并不清楚,但总觉得这时的苏佑就像个大男孩。面上还做着清冷样子,薄唇抿成一道流丽的短弧,眼里却渐渐溢满快乐的神气。
卓静言眼里火苗烧得热烈,神色却有些复杂,半晌只说:“字写得真好。”
有点可爱。
她还记得广场上的鸽子,呼啦呼啦的一群又一群在喷泉水雾里穿行。还有古旧的石阶,粗糙的,微凉的,坐在那里正好听得到教堂唱诗班的歌声,飘渺而遥远地横亘在记忆里。
“各有千秋吧,”卓静言接道,“‘江花中酒日,巴雨落帆秋’,这句是还不错,读起来总觉得雨丝扑面,凉飕飕发冷。”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吗?”苏佑很不可思议。
卓静言抬眼看看他,带着探究的意味。苏佑也在看着她。她有极黑的瞳仁,此刻里面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如同午夜十二点的一对星子,由极黑衬托出极耀眼的光。
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你真就这反应?你就不觉得,之前我们能遇得到其实……很难得?”
滑稽的独角戏。
她一番抒情,想想又补充表态道:“其实看到照片的时候,我的内心也很震惊的,真的。”
他感到一丝沮丧和挫败——他的古井渐起微澜却不自知,还要去期待她是不是也如他一样感同身受。
卓静言深以为然,只想不到面前这人并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好些想法和她很是一致。三观合拍
他安然自若和她对视,等着她问。
他仿佛有些难堪,也就笑了笑。
苏佑说:“琴棋书画诗酒茶花,八样事物不难得,难得是其中自在,也就从前那些又出尘又入世的人,才写得出来这样的诗。现在这样日子,浮生半日闲已经算不容易,仗剑游天下更是痴心妄想。只有偶尔写几个字,表示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