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失笑。
男人笑着应了,他说她的眼睛里也有点红血丝,看到她闻言侧头观察视频里眼睛情况的样子,他的笑容越发温柔:“素素,冰箱里有牛奶,热一杯喝完就快去睡吧,床头的扩香石记得滴两滴薰衣草的精油,对睡眠好。”
他掐着这个时间点,就是想趁着她刚刚下班还没有休息,能够稍微说几句话,只是看看她的样子,听听她的声音,他就能继续工作下去。
他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无措,还有一些茫然与恐慌。
按下接通建时,她刚进家门,随手将手机搁在玄关鞋柜上,调整好角度,一边跟陆秀峰视频通话,一边坐在旁边的皮质矮凳上换鞋。
她拿到下一周的排班表后,直接转发给了陆秀峰和原倾。
陆秀峰父亲对他从小到大的教导,一直坚持一个核心思想——他生命中所有的成长,都是为了与爱人相遇并相伴走下去,而所做的准备。可母亲却在与他的偶尔交谈中,又会教育他,如果把兴趣与喜欢作为了职业,那就要负起责任心来。
其实,以前他也会常常因为项目的原因不回家,在母亲石薇还在世的时候,在他的爱人还只停留在字面意义,并没有具象化,更精准地来说,是没有具体到秦素这个人之前,他睡在实验室的时间和回家各占一半。
秦素挑挑眉,等了一分多钟,牛奶热了七八分后,她就将它倒进杯子里——果然还有大约半杯剩在锅里。
可现在,虽然有他热爱的制药制剂研究事业陪伴,但不在秦素身边,只要一从研究项目中回过神来,思念就无孔不入地围攻而来。明明就在一个城市,明明只是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他却快要受不了了。
她没有责怪父亲,但是那晚本来是她难得回家的日子,父亲却只能睡在次卧。
与从小被教导要全身心去爱她的父亲相比,母亲的世界里,爱情占得比重很少,也许比情爱更少,可能无限趋近于零。有时候,陆秀峰甚至觉得,其实有感情需求的那个人,纯粹是父亲。而母亲和父亲的结合,似乎只是一种习惯性生理需求延伸到家庭的必然。
因为母亲也同样如此。
她换好鞋,举着手机去客厅,陆秀峰看到了打开的冰箱门一晃而过,接着看到她姿态闲适倒了些牛奶进小奶锅。
隔着屏幕,他笑了,说她可能倒多了,这得有一杯半了。
接下来一个星期,因为项目的重大突破性发现,为了随时跟进,动态掌控进度和解决问题,陆秀峰临时住在了实验室。
那种以前他曾经习以为常的冷清,现在变得难以忍受。
但母亲也一定是爱着父亲和他的,不然,她不会联系宋叔叔,并让他成为“后备爱人”。她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可以退出实验室。
而“家”这个词,从以前空旷的林间别墅和高级的复式大平层,变成了秦素所住的那间面积刚刚好的公寓。
这很“正常”。
秦素以前睡觉多少要用到助眠药物,是陆秀峰慢慢帮她戒掉的。
只不过,就算是同在研究室,他和母亲也基本上只有开会或者汇报研究项目进度时才会碰面,私下里很少交流。
陆秀峰待会儿还有个会议,秦素能看到他手边就放着一摞资料,另一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也开着一张数据表。镜片后,他的眼下有些许青色,大概这几天都熬夜了,她提醒他滴眼药水,免得眼干。
他们家的三个人之间,不论是父母的感情,亦或者是亲子间的亲情,都交织着矛盾的亲密与疏离,但是在某些行为和感情模式上,又不约而同地格外注重——“传承”。
秦素虽然依旧上着她的夜班,倒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主动选择通宵大夜班了。也许是车祸死里逃生的事情,让她多了些关于生命的省思,也许是多年的秘密得以倾诉,也彻底从对宋岳明的思悼中走了出来,打开了心结的她,不再执着于用整晚不睡地工作,来进行某种单方面自我救赎。
矮凳是原倾去爱尔兰拍音乐短剧的取景时,从当地跳蚤市场淘回来的二手手工制品,带着某种历久弥新的岁月感,坐上去十分舒适。
那时候,母亲的脸色很不好看,眼中有意外,也有失望,可却又好像谈不上多么震惊和痛心。她并不是个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事已至此,也只是语气冷淡地对他说:“不要把你父亲教你的那一套,带入工作里。”
不过,因为终日忙于公事,母亲与他的交流甚少,他成长中的主要阶段都处处存在着父亲的影子。等母亲发现,他与她认知中的儿子形象相去甚远时,他的性格已经在父亲的教育下形成了。
于是上午9点多的时候,陆秀峰发来了视频通话的请求。这周秦素只有这一个整夜的大晚班,她习惯一下班就回家,先好好睡一觉,傍晚时分才会醒。
他们的家物理意义上来讲,的确很大,但非物理意义上来讲,也似乎很空。
真要深究起来,坚守于此的常住居民,仿佛只有他的父亲,和小时候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