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下着雨,你不待在大别墅里,在这里干什么,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她浑身上下一点气力也没了,但想想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走的,这样淋雨不行,至少要先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
【轮廓是中国人的,却长着灰头发和灰眼睛,俊眉深目,还有牛乳一样苍白的皮肤】
她要走,那几个人却先了一步到她面前去拦了她,不论走向哪个方向,都有人挡在半路。
蕴薇又怕又怒,对于下等人那种与生俱来的鄙夷和厌恶完全爆发了出来,不由皱着眉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走开,离我远些。”
她有些想哭,还有些想发火。
在绝望和害怕里,她忽然想到,要是真这么被这些渣滓糟蹋了,爹和妈大概会为了强迫自己的事情后悔万分。
十月革命的时候涌过来许多逃难的白俄人,成群混迹在上海混乱的下之角,女人们找不到工作,最后只有卖身来果腹,法国人,美国人,日本人,中国人,只要是人,什么客都接的,一不当心大了肚子,生下来的孩子就偷偷的抛弃在街巷,死的也就只好死了,运气好勉强能活下来的,也多像是蟑螂一样,窝聚在肮脏的底层,每天只为一口饭做着最下贱的活计,最后在贫病交加里度过穷困潦倒的一生。
蕴薇记得爸爸曾说过,这一类人的统称是杂种。他们的样子比一般的人都要漂亮些,但是这漂亮的来历并不光彩。
这些劳工,每天的日子就是干活喝酒吃饭打架,他们对于上流人群本来就有种没来由的敌视和妒忌,此时正在酒劲上,蕴薇的鄙夷更使得他们火冒三丈,两个三个一对视,目光里都冒出阴狠的神色,彼此有了默契,一个伸了手去抓她手臂,另外几个则去拧她的脸。
天是阴沉的,已经有轰隆隆的雷声,眼看就要下雨了。
蕴薇没有看他,自己从地上起来,压抑着内心的惧,就要走开来。
蕴薇回过头,看到在雨中,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码头青年正慢悠悠地朝自己荡过来。
蕴薇咬着牙,蹬着皮鞋,一只手狼狈地提着裙子,另一只徒劳地遮在头顶,企图遮挡掉一些雨滴,一边还要小心地避着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
可是哭又能够怎么样,出都已经出来了,现在也回不去了。
身后传来嘲弄的笑声。
心里一旦丧失了希望,人也就放弃了挣扎,那几只铁钳般的手却突然意外地松了开来,只听有个人说了一声,“阿宝,你来干什么?”
<h1>第一章</h1>
她的一只皮鞋上也被人踩了一脚,光亮柔软的上等小羊皮上很不协调地多了一块污渍。
被称为阿宝的少年开口说话了,倒是一口相当流利的上海话,“放了她。给我个面子。”
大概是下了工,又喝了一点酒,他们身上那股汗臭混合着酒臭的浓烈气味隔了一些距离直直地钻进她的鼻子。
蕴薇狼狈地抬起头,看到在一片迷蒙的雨雾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一个人,他的头发灰白相间,脸却是一张少年人的脸,至多十五六岁,稚嫩是稚嫩的,但是又少见的俊秀,像最出色的工匠费劲了心思精雕细琢出来的。
如果不是爹和妈硬逼着自己嫁给那个姓陈的,那么自己也不会就这样从家里逃出来。
忽然身后传来几声突兀的口哨。
初离家时的兴奋已经远去,现在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怕。
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星星点点的雨开始飘落,蕴薇的裙子上,多了一块一块的深色的水渍。
要是能让他们感到后悔和痛心,那倒也不算得不偿失。
稀稀落落的嗤笑声再度响起。
蕴薇急着爬起来,忽然一只粗厚带茧的手伸到她面前去,是其中的一个青年,他从下到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蕴薇的裙子鞋子,揶揄着说,“哟。哪里来的大小姐,要不要跟我们回去玩玩。”
在这不过隔了一条苏州河,就沦为了下只角的闸北区,到处都是些没文化没修养的下等人乡下人,挑夫,小贩,流氓,个个衣衫破烂,不知多少天没有洗过澡,身上都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因为快要下雨了,这些人你推我搡,个个横冲直撞地急着要回去。
杜蕴薇背靠着肮脏的墙角,一只手捏着裙子的角,对着这群虎狼一样的人,像要把自己藏匿起来一样缩着身体
那几个人并不买他的帐,但大概平日里与他相熟,气氛倒是
蕴薇慌了,转过头去,就要换一个方向走,不料脚下走得太急,那皮鞋的跟又太硬,一不留心踉跄了一下,就跌在了地上,污水溅了一裙子。
她的裙子有些脏了,但只要是识货的人,还是可以从衣料式样针脚等方面看出来:这是高级制衣店里最上等的货色。
十有八九,这少年的母亲就是白俄妓女。
蕴薇倦累到了极致,那些人的手就像铁钳, 她徒劳地挣了几下,除了引来一些嘲弄的笑声,一点用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