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沈侑雪是一潭死水。
最爱带着小师弟下山去玩的少年沈侑雪,在乾坤颠倒那一战,跟随师傅师祖还有其他师兄一起消失了。
诸位的亲传弟子可真是不错,哎哟,这孩子还是个剑修呢,好苗子,若是我师兄看见了一定欢喜,毕竟他无情道已近至臻,若是无人传承该如何是好……如此种种,巴拉巴拉一大通,一日没到就又被各家仙门礼貌地端茶送客,各家都看好了亲传弟子别被拐走。
——师兄的寿面,恕某告辞。在太忘峰,就不必挂念师弟了!
沈师兄说:“走之前带的盘缠花完了,全都养了剑,不知道师弟能不能通融些,改日一定……”
谢掌门对着新来的弟子、弟子的弟子们端起茶,老神在在斟了两口:“关于侑雪道君的这些传言,接下来我简单讲两句哈……”
后来沈师兄回来了,手持长剑,斩尽痴妄的一把剑上溅满了血,将沈侑雪披散下的白发和一身白衣都染尽了锈色猩红。他一剑成名,名动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正邪都再无人是其对手,人称剑仙沈道君。然而以往神采飞扬桀骜无比的眉眼冻结了一半,沉寂得没有半点声色。
百年师门情分,兄友弟恭,无非如此。
沈师兄离开上清峰,终年只呆在苦寒无比的太忘峰。太忘峰上有青岩室,是天衍宗历代大能苦修的地方,也是过往前辈飞升所在。按理来说这等气运之地本来掌门也能分享。
似乎过去千年游历已经足够了却遗憾,又或者是过去积累的俸禄全都花完。沈侑雪在不见客的太忘峰开始闭关。第一年,飞升雷劫至,沈侑雪一袭白衣迎滚滚天雷而上,一剑劈天,汹涌剑意将摧城黑云撕成碎片,整整十日,天衍宗上
他比谢孤城更孤。一人一剑无声无息下了山,隐没了踪迹。
大道三千,各有不同。一人一道,所求通天。既然沈侑雪为剑修之尊,又修了无情道,那些传言当然不攻自破。
谢孤城成了谢掌门。
谢掌门双手紧紧箍住师兄双手,表面诚恳热情挽留久别重逢的剑仙师兄留在天衍宗,实则拿出困仙阵拍在护山大阵的之上,笑眯眯地随着仙鹤去各个宗门招摇了一圈。
沈侑雪在太忘峰也没有待太久。
在谢掌门出门招摇时,沈剑仙垂眸不曾望那困仙阵一眼,默默处理着师弟堆上来的宗门事务。随后在谢掌门归来时将处理好的东西令灵兽送去紫薇峰,反手在太忘峰设下禁制。
朦胧月色下沈侑雪眸色晦暗。
“接着念。”
从此,上清峰直至谢孤城突破混元接任掌门,一共一百余年,除了沈侑雪与谢孤城,再无旁人。
沈师兄牵着小谢孤城的手回了上清峰,海棠红的好似山火卷烧,他取出师傅临走时交代下的心经还有没来得及查的功课,交到谢孤城手中,语气平静。
闭关重地,谢绝来客。
被挡在山下的谢掌门额角冒着青筋拂袖而去。
沈师兄没有收过徒弟,谢掌门收了一大堆,逢年过节下山探亲的弟子们带回来的土特产铺开能埋了半座山头,不爱出门的谢掌门照单全收从不客气。
等到接任掌门后第一次尝到其他正常菜肴,谢掌门热泪滚落。
一讲讲到天黑又日出,日出又天黑。世上再没有这般能东拉西扯又言之无物的谈话,听君一席话胜听半席话,总结起来中心思想主要就是“沈侑雪分明就是为了把那一大堆让人头痛的宗门事务全都甩给师弟好让自己专心练剑才跑的,这就是人渣剑修所为,众位弟子们引以为戒不可学习。”
后来有传闻说,沈侑雪以佛入道。又有传闻说,沈侑雪以杀戮道成魔。再有传闻说,沈侑雪杀万人又渡万人。不管怎样,这些消息都比“天衍宗掌门真名叫谢守成”这个传言还离谱。小道消息沸沸扬扬,剑尊,魔尊,恶意,善念,全都系在一人身上。一年两年三四年,年年有消息,年年不见沈师兄。
谢兴致高昂地回了天衍宗,没忘了揭下困仙符。
毕竟他吃了一百年师兄煮的饭,那一百年间沈师兄不曾下山,也就没尝过其他人间菜肴,做饭全凭想象和运气。盐水荷包蛋寿面谢掌门年年吃,共吃了一百多碗,碗碗都综合了甜得发腻和咸的发苦两种味道。
“师弟不必送行,我去去就回。”
话没说完就被谢掌门抢答:“师兄移步。”
因为就在谢掌门滔滔不绝时,有一人御剑而来,凭风而立,无声无息落在了掌门背后。
谢掌门自是不肯去的,他已经吃够了苦。
其他人临行前都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唯有沈侑雪这么说了,也唯有沈侑雪说到做到。
堂堂剑仙,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无比理直气壮。毕竟剑修确实如此。十个剑修九个穷,还有一个特别穷。弟子们听了不仅不横加指责,反而与有荣焉。若是剑法无法和侑雪道君一样精湛,至少他们跟道君一样贫穷。
弟子们诧异。
沈师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