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阿嬤,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我的手上还扛着包,虽然是临时打包的,但这下哪里都不用去了,这包也显得奇怪,就像我和陈洁奇,刚才还在离情依依,现在连一个晚上都不用过,所有能让我拿来作逃避的理由都没了!
「学长这样开车没事吧?」我身为人类,仍不禁为学长这个同类感到担忧。
「我的家我会自己顾,洁仔,你的代志嘛爱自己顾!」阿嬤在我和陈洁奇之间瞄来瞄去,她年纪虽大,但直觉无人可比!
「当然!没问题!送你都行!」真是哭笑不得,阿嬤卖孙子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希望他想的不是我想的这么严重,不过陈洁奇就是会这么想,他和同龄的朋友一样脆弱,却又比他们敏感好几倍,或许我不是把他推入这个死结的元兇,不过帮衬总是有的。
陈洁奇说是要跟我谈,却一个人走出我家,他往村子口的方向走去,现在日光正强,把他的背影打得刺眼模糊又孤独,啊,是要我跟上的意思吧?
「洁仔跟我说,我儿子跟媳妇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当然可以在那里过我剩下的生活,还叫我尽量在那边玩。」
「会不会是环境的变迁?又或者是这里已经不适合它了?」
「紫外线也最强吧。」
这让我觉得,阿嬤这一生大概也就这么一次拿扫帚赶人,所以开心得很。
「是一样多。」他抬头却又不敢直视阳光,只是嘴角笑开了,又加强了一句:「可是乡下田野一望无际,绿叶可以吸收阳光,白云可以反射阳光,就连长满路边的小紫花也向着阳光,所以我觉得乡下,这里,阳光照得最多。」
所以我说:「是被人拔起来的。」
「阿嬤!你的乖孙跟你好久不见,怎么你一开口就是问别人?」
「阿嬤,我能不能先跟花飞谈一谈?」
「陈洁奇,你觉得太阳光照在都市比较多,还是乡下比较多?」
陈洁奇把我放开,转了九十度,把大杂草挪到不会被人踩到的地方,还心疼的安抚了它几下,这下我终于看懂了,他把自己比喻成杂草。可是在问我?还是在问自己:乡下真的会被淘汰吗?安居乐业不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吗?守成难道就是错的?
是很想吐槽:这明眼人都知道不是自愿的啊!
「我家就在这里!」阿嬤大喊,中气十足的。
我们嬤孙俩站在门口,很有默契的看着学长的车摇摇晃晃的开出村子口。车子经过时,把一整排的木棉撼动得左右摇摆,就像是木棉在生气,把外来人赶跑了。
「你怎么回来了啊?」
阿嬤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东张西望,问了我一句:「洁仔呢?」
阿嬤说话说得很大声,还在我家里面的那两个人都跑出来看,伟淇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所以站得远远地当作不知情,而陈洁奇呢?
「没有我们的代志!」阿嬤把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扫帚交给我,得意的笑着。
阿嬤在我面前转了好几个圈,比起跌伤前还要生龙活虎的样子。
「我的脚好了,当然嘛爱回家!」
阿嬤做了个「去吧」的姿势,伟淇则是不发一语但眼底带着希望我们言归于好的期望。
「那你有跟爸妈说了吗?你怎么回来的?他们怎么没有载你回来?」
啊,不是,是觉得自己也很没用,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怎么还生疏得像是初恋?
阿嬤仰天望地,感叹的说:「但是……这个老村子陪我渡过几十年青春了!你看看,村子口有我踏过的落叶、街角有我少年时骑卡踏车刮伤的痕跡,啊搁乌,厝边头尾透早见面说的早安,这些洁仔讲伊会帮我顾着,他说他要保护这个村子,只是要等他再长大一点。」
我把包丢在一旁,小碎步跟上陈洁奇,他走得很快,我伸手想拉住他,他就像是背后长眼睛,速度再加快,把我拋在后头好远,远到我的视线模糊,脚下一绊,恰好跌在阿嬤怀念里的落叶堆,只是它们不是木棉的落叶,而是不知道谁拔起的杂草,那杂草比人还高,就丢在路边,世上第一蠢的受害者就是我。
没有人不闹彆扭的,但在阿嬤面前,彆扭都不算什么。
他把眼泪擦乾了,对阿嬤露出笑顏,大步走来豪爽又不失撒娇的抱住阿嬤,看吧,他的鼻头又红了,果然是个脆弱的男孩子。
「你是说uva、uvb吗?」
「花飞,你觉得这株杂草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吗?」陈洁奇突如其问。
我唉唷了一声,但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故意唉唷给陈洁奇听的。只见他迅速掉头,飞快的把我扶起,很细心又轻柔的将我身上的叶子、屑屑拍掉,我看着他的眉头紧蹙,而且还长了一颗痘痘,一定很痛。
但我不能把我的脾气拉出来,必须好声好气,吵架绝对不能解决问题的!
陈洁奇咯咯笑了,那是打从心底笑出声,好像终于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开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