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玦忍不住道:“你虽帮了葛金娘一时,可一旦你走之后,她在吴山村的处境只怕会比从前还要难。”
李梵清何尝不知道,这世上类似的事情不知凡几,受苦受难的不独葛金娘一个,葛金娘自然也不会是其中处境最惨、最艰难的一个。
李梵清凝眉,抿唇道:“千里之行,亦须始于足下。”
独孤吉抱剑拱手,跳下马车,朝着林中一个呼哨。李梵清耳朵尖,听见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看这阵仗,来人总有数十之多。
独孤吉请示李梵清,是否要绕道而行。
按理说,此事本该是件美事,是大好姻缘,但偏偏牵扯到两村三姓,中间少不得有些利益干系,譬如田间地头那一亩三分地日后该归哪家所有。
裴玦眉间闪过一缕忧色,正欲开口,却被李梵清打断道:“我自然知道这其中艰难,但正因艰难,无人愿意去做,我才更要做。”
葛金娘也是个寻常女子,见陈大对自己如此上心,平日里也没少受他照拂,一颗心自然也随之动摇,向陈大那头倾斜了去。
李梵清为自己的鞭长莫及与爱莫能助哀叹了一声。可很快,她心念一转,抬起眼皮,看向裴玦,问道:“此事若想根治,倒并非没有长久之法,只是……”
他曾问过李梵清,明明她已然凭着女子之身,问鼎九五之位,却为何仍觉得这只是“寻常”,仍想拼出一番“不同”来。
大燕的户婚律都未有不许寡妇改嫁的条律,这吴山村的人倒好,拿着宗族的威势,鸡毛当令箭,在这小小一方山村里作威作福。
她在这山中村中住了几个月,也知这村中看似民风简朴,但偶尔也难免有些家长里短的冲突,或是为你家地,或是为我家屋,总要计较一番。
看来她父皇还是挺紧张她的,李梵清默想道。
他一向知道,李梵清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裴玦望向李梵清的脸。她口中在谈千秋功业,可面上却平静异常,仿佛不过在与他闲话家常。
“又有何不可呢?这叫不破不立。”李梵清一笑,“我父皇既选了我替他做那个位置,那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总要做出些与别不同的成绩罢?不然再过百年千年后,后人提起我,也不过是史书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旁人看她,或许会觉得她胆大肆意,无法无天。但裴玦却觉得,其实并非是李梵清大胆,只是世人都太过庸常,只想在这人世间求一安稳之道罢了。
总之,这几家之间牵扯不清,就闹成今日这般大阵仗了。
“你想做这开路之人?”
“再不寻常,可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也只不过是史书上千百个帝王的其中之一而已,我并不会觉得我有何特别之处。”
“瞧着不像是寻常的冲突,你上前打听打听?”李梵清好奇心起,独孤吉自然也只得领命。
李梵清低眉敛目,声音也低了下来:“我自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法,只是,若我看不见便罢,看见了,便无法坐视不理。”
“只是须费时日,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如今裴玦见她一掀眼帘,便知她心意,即刻间便意会。
这一日辰初,马车自山脚驶出,眼看就要出吴山村地界,却见路旁围了不少人,将这出村的岔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多时,独孤吉得了消息回来,让众人意外的是,今日这冲突竟还是件与葛金娘家有关的事。
李梵清颔首,又吩咐道:“事毕之后,将葛金娘带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殿下的意思是……”独孤吉比了一个手势,询问李梵清他是否需要出手相助,帮一帮葛金娘。
她说,也许世人都会因此觉得她与别不同,但她却并不想只以女子之身来博得关注,让世人以为她“不寻常”。
李梵清一手托腮,手指敲在矮桌上,问道:“如今是李家的人不许葛金娘改嫁吗?”
这些年来,邻村鳏夫陈大一直对葛金娘有意,想着二人一丧夫、一丧妻,倒是极般配的一对。只可惜,襄王有梦,奈何神女无心。葛金娘对亡夫忠贞,无意于陈大的示好,几次三番推却,让陈大另寻他人。
陈大亦是个有心人。起初他对葛金娘有意,不过是觉得他二人处境相类,正好凑到一块过日子,互相便宜,也互相有个照应。到后来,他见葛金娘屡次拒绝,更觉葛金娘为人坚贞坚毅,于是反倒对她情意日渐深种下来。
那是她“扮演”的帝王角色,却不是她李梵清。
乡里之人哪里见过天家阵仗,独孤吉亮明身份与信物后,那群闹事之人便也只能偃旗息鼓,作鸟兽散。
独孤吉在吴山村也有数月,
葛金娘孀居多年,与独子李虎头相依为命,将李虎头拉扯到如今,不可不谓是良多辛苦。
那些文字只是在塑造一个合格的帝王形象,换了旁的人来做这个位置,一样可以套用。
李梵清掀开车帘,打量了一番,见前方阵仗确实不小,恐怕一时半会也消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