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抛去她“不在”长安的那段时日,其实她也有许久未曾单独面见过燕帝了。李梵清也不得不承认,纵然她并不完全相信李赓的挑唆,但他那日对她说的话,也确实在李梵清心中埋下了猜疑的种子。
自李梵清回公主府后,为着避嫌,也因二人各有所忙,她与裴玦总归又有数日未见。而今日除夕,本最应是相守之刻,可李梵清这一整日都少不得要留在宫中,只怕与裴玦又是相思相望难相亲。
“父皇也吃不准如今他麾下羽翼究竟
要烦恼百倍不止。
今冬北方连日飞雪,河洛一带已有多地大雪为患,百姓亦有死伤。然则地方官吏唯恐被问责,遂欺上瞒下,赈灾之事难以推进,燕帝这月来一直也为此事焦头烂额。
“如意,阿耶能替你做主的日子可能不大多了。你如今也大了,处事不可总由着自己的性子,若阿耶有朝一日不在了……”
李赓算盘落空,眼看着还要被李梵清反将一军。换李梵清是李赓,也咽不下这一口气。但眼下,能见李赓心中不快,李梵清自是舒坦万分。
李梵清定了定心神,亦冷静道:“父皇不打算治李赓的罪?”
“清减了些。”燕帝扫了李梵清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提着御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又为情所伤了?”
李梵清闻言一怔。她见燕帝神色认真,不似与她说笑,心中不由为之一沉。
李梵清见燕帝话已至此,心中也知,便是她再舌灿莲花,说些他调理几年便可恢复如常的漂亮话,于此刻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如意。阿耶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正如日暮西山,气息奄奄,又如逝水之一去不返,不可追矣。”燕帝摩挲着指间玉扳指,声音沉如深水,“便是没有李赓那个混账,亦不过是这两三年间的事。”
而至于李应当时就藩的原因,有传言说是因他开罪了承平公主,也有传言说是燕帝借口要削秦王的兵权。不过这并非是今时今日之重点,也就无人去深究了。
她的父皇,两鬓斑白,比她上回所见,足老了有十岁。
李梵清心中畅快,应在她今日衣着上,那石榴红斗篷上的团牡丹花纹样都显得恣意张扬了不少。
照他们原定的计划,此乃里应外合之举,然而李赓如今逼宫之计难成,更莫谈他原本还想将“毒杀”燕帝之举嫁祸到李梵清头上的痴心妄想。
李梵清无声地张了张口,可最终却还是将未出口的话语化为了几不可闻的叹息,于空荡荡的大殿中消散至无迹可寻。
巧也不巧的是,燕帝才下令彻查此事,都畿道洛州河南府尹便上呈奏折,参奏永安王李应虽辖封地,却坐视灾情不理,贻误赈灾时机。
不过,在李梵清看来,李赓不过压得住一时而已。只要李应陈兵潼关之事东窗事发,李应便无退路可言,定然索性起兵而反。
李梵清也只能宽慰自己,毕竟她与燕帝终究不是寻常人家的父与女。她确实也需要时刻提醒自己,燕帝除了是她父亲之外,更是帝国的皇帝。
燕帝搁下奏折,开口说了句“免礼”,依然是李梵清所熟悉的语气,庄严浑厚中带着一丝肃然,一听便似天然的上位者。
李梵清不由地想到她与裴玦和离的始作俑者李赓,恨恨地咬了咬牙。今日她入宫,定然也少不得要与李赓这厮狭路相逢。虽说李梵清并不愿李赓杵在她跟前碍眼,但只要想到近日来他被自己同裴玦刁难得厉害,李梵清心中也觉十分解恨。
“父皇?”李梵清的声音一颤,音调也不由高了三分。
李梵清神情淡淡,依礼上前,向燕帝行了君臣跪拜之礼,口中仍不忘说着那些年年如旧,老掉了牙的贺词。
不过话说回来,她与裴玦对李赓的“刁难”,要真细究起来,其实也不算得是什么“刁难”。说到底,还是李赓自己目无下尘,眼中只图自己大业,却瞧不见生民百姓之苦,李梵清以为,也是他自己该应的。
李梵清步入殿内,感受到一阵暖意融融,遂解开了斗篷,递与了李元甫。她余光轻瞥了一眼御座之上的燕帝,见燕帝正专心批阅着奏章,似乎并未发觉她的到来。
但既然河南府推出了李应这个出头椽子,京中自然没有不去深查的道理。这不,上秉李应无诏离开封地的折子已然发出,只不过李赓在其中周旋,费了些心思,暂且将其压了下来。
燕帝叹道:“多事之秋,朕也是无暇分神。况且……”
积雪满檐,天地一白,李梵清立在含象殿外,便是其间唯一一抹艳色。
燕帝见李梵清未答话,以为她当真情伤,搁下了笔,又开口絮絮劝说道:“裴积玉性子温厚,倒是你,娇蛮任性,得理不饶人。这回定又是你闹着要和离罢?”
朝中众人观这道奏折,第一反应不过是以为,此乃河南府推诿责任之举。毕竟,朝中人消息灵通,又擅揣测圣心,他们皆心知肚明,当时李应就藩乃是因他为燕帝所不喜,并非燕帝对他委以重任。试问如此这般,他在封地内又有何权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