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卫说道:“我十五岁那年,初入平康,便染了一身的毒。与您不衬。”凤翔便罢了手。不住的歉意,却于事无补,傅卫却没怪他,只说:“初时害你这般高门遭罪,没把心挖出来还你偿赎,算不错了。非得要你这般装乖,于我又消受不起。”
国破后,杭州朝新立,素闻凤之文名,新朝隆昌帝有意立他为宰相。二人遂舟渡至杭州。新朝国库不丰,朝臣俸禄微薄,傅卫便每日背凤翔入早朝、午朝,与新帝相商攻回神京一事。皇太极剿灭流寇后,亦有意进军苏杭。新朝朝不保夕。
彼时嫣翠楼已没了。傅卫听闻凤翔之事,来诏狱里寻他。凤翔尚不知改朝换代之事。
翌日,又有那言官的同乡御史也发难,指这三省提督与凤揆乃同乡,提督帐册中所馈之金银,十有七八落在凤揆手中。
神州自靖天十五年始,已三年未雨,遍地蝗灾、饥民。傅卫典当周身朱翠,沿途卖艺,所得虽薄,终不至于饿死凤翔。
景王军一路上未曾经受抵抗,开进神京,兵部侍郎临危受命,与其对峙。凤翔见机会将至,遂私下出信,向侍郎投诚,将景王军之军略、战阵、兵马、火铳数,尽数告知。景王军因而伏诛。景王亦被杀于市街之上,头颅高悬于成化门,直至乌鸦啃食其颅,脑汁尽漏,苍蝇遍飞,都未曾拿下。
酒过三巡,凤翔忽然热泪盈眶,道:“子守,原来你还记着我。”
那之后,凤翔总少不得自各地收上来的分例里周济一二过来。傅卫也没推辞,只是不离开平康里。凤翔与他商量,让他进来族里居住,傅卫说道:“谅我如今入了倡户,与君往来,已是不妥,又谈何住在凤家?岂不令你蒙了祖上的脸面。”
而后隆昌帝被戮。清军欲虏新朝旧臣们回京。凤翔命傅卫作他腿脚,二人假意投诚,日后再另作他想。
傅卫却说:“改朝换代,是好的。总好过你在那暗无天日的牢里,无人闻问,直到满身脓疮,同我一样。你皮肤娇嫩,经受不起。”
傅卫还记得,从前他在嫣翠楼里,有好些兄弟,国破那时,有的相约上吊,有的一起喝了牵机。如今,大人物再一次投入名利场上,蜗角相争,世态大抵与旧朝无异,只不过旧时的小人物们,全死了。或许他们本来就不重要。史书上,总不会留有他们活过的痕迹。傅卫如此心想。
凤翔说:“阿卫,你跟着我这么来回辛苦,已届十载,加上过去我们离散的那些时日,都不只十载。从前我说,你若是个首揆,我便作次辅;可你曾是花国状元,我却什么都还不是呢。”
彼时,东南沿海的倭寇,已被三省提督剿灭殆尽。随即有言官弹劾,指提督充数,士兵本只有两万人,他却冒领了十万人的薪饷,以酬庸朝中之人。
神州自靖天十五年始
傅卫却说:“改朝换代是好的。总好过你在那暗无天日的牢里,无人闻问,直到满身脓疮,同我一样。你皮肤娇嫩,经受不起。”
是触目。凤翔用银勺子刮了烛泪,手却宛如柔荑,凝脂一般,不见瑕疵。
他们重入神京之日,草薰风暖摇征辔。来到紫禁城外,征人们一一下马,鱼贯入宫,请赏的请赏,领罪的领罪。傅卫本以为,他们这些奔赴新朝、拒不投降的乱臣贼子,定然会被投入狱中;殊不知,这些金戈铁马的日子,对皇太极而言损伤极重;在见到后金入关,满清初立之后,他便含笑而亡,坐化于金銮殿的龙椅之上。
凤翔为此来到西苑,向皇上请罪。皇上不怒,只说好自为之。可不出一旬,颇受圣宠的宦官李氏,又进呈弹劾凤翔狎男倡的奏章。凤翔此次请罪,圣上未再挽留,只说:“爱卿暂且归乡,到了要用你之时,朕自会再召你入京。”
第2章
叛乱平后,凤翔受三法司会审,受景王叛国罪之株连,收入诏狱中拷打。至流民攻破神京时,凤翔方才放出,双腿已打折,瘸不能行。
傅卫亦怆然一笑,“能在这里得见凤先生,很好,我知道总有一天,你高官厚禄,发达了以后,会来的。我在这里等你。”
凤翔罢了酒筷,就上前搂抱,将那鸳帐拉下。才把人抱进鸳床里,缓解衣带,舒开内衾,却见肉里,一大片一大片,都是毒疮,脓水。
其实傅卫这几日里曾想过,偷偷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投水自尽算了。他觉得上吊模样不得体,又容易被发现,加之以凤翔仍未有个着落,便罢了此想。他早知道旧朝气数已尽;况且隆昌帝不得人心,新朝亦气日不多;而今被女真人统治,又是个不体面、不光彩的事,还得被剃头。凤翔说时,覆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傅卫知道,凤翔还需要自己当他的腿,便应允了。
不过一月,尚未除岁,镇守关中的景王朱钰又发兵,指称天子无道,这才使国家四边战祸频发。凤翔受其胁迫,为其帐幕。
初承大统而御极的顺治帝,是一名极为宽厚的人。帝对大汉文化心向往之,于是大赦天下,敕令所有旧朝文臣回朝辅政,又许以高官厚禄;于是隐居的出山、身陷囹圄的也出狱了。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