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懂事的甘宁,也仍旧只知人世无好运,从没想过世上多坏人。
黑得像是望不到头的人生。
赵洁走后,屋里没菜,甘宁只能吃米和面,后来米面快见底,有时候孟达平会带回来一些吃的,饼子、炒粉、花生米,孟达平不带回来,甘宁就只好偷喝孟达平的酒充饥。
无法退票,不能弃权。
后来赵洁逃跑,没带甘宁。
秋天的夜,凉及冰水。
手被反绑着不许用,脚被拴着不能走,幸好身体还有用,酒瓶被打碎,甘宁用碎片割破了唇缝之间的胶带,一张嘴被她弄得血肉模糊,但好歹能吃点什么活下去。
蓝莓指尖(十三章)
甘宁的妈妈赵洁,温柔善良,慈祥美丽——这是甘宁14岁之前的印象。但在20岁的甘宁看来,那时的赵洁温柔有余,魄力不足。
她把剪刀立在孟达平心脏正上方,慢慢蹲好,正要甩开手臂刺下去,抬眼却看到了孟达平正睁着浑浊的眼睛,嘴角诡异地斜挂在颧骨上。
甘宁13岁时,赵洁改嫁孟达平。
是酒醉微醺时回想起的童年,是赵洁用来垫桌腿的一本残缺的《追忆似水年华》,是贴在墙上的她的三好学生的奖状。
甘宁鬼使神差拿起剪刀,比划着孟达平心脏的位置,她试验着力道,思忖着怎样才能一击毙了他的命。
但更可怕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时是六月末,距离她让客秾看见她,还有一个月的溽热。
客秾的脸出现在小窗
她整日挨饿,或是啜饮,或是半醉。
七月末,大暑刚过,知了鸟儿没完没了、没日没夜地叫。
后脑流脓,身下生疮,连私处都瘙痛难耐,皮肉上的伤口绽了合,合上又裂,总也好不了。
那年秋末开始,孟达平久居在家,新的工找不下,旧的工不付钱,孟达平整日出去喝酒,不久学了赌博,赌赢了回家来要赵洁给他买酒做菜,赌输了拿赵洁出气,抓着赵洁的头发在窗沿上撞,或者把赵洁堵在床角踹。
后来……
有一段时间孟达平嫌她麻烦,把她栓进了那张几近坍塌的床底。
后来孟达平用胶带缠住她的嘴,以免她再偷酒喝。
赵洁死捂着甘宁的嘴不许她出声,宁愿挨孟达平的打。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人生似乎在12岁之后就被强迫性地拥有了一张好坏人生体验卡。
甘宁被孟达平锁在屋里强暴、毒打。
是每天九点太阳会照进屋里,是冬去冰棱滴答滴答在消融,是春末屋外的槐花香,是每天清晨小鸟的叽喳,是月华如练,是花香袭人,是灯暖如昼。
她换了学校,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方言,不算友好的同学,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人生再难快乐,童年一去不返。
平房的门一开,地上躺着两个人,赵洁被打得面目全非,孟达平打呼噜打得面目全非。
那本《追忆似水年华》被翻得破破烂烂,可她还是没懂斯万和奥黛特之间的感情。她仰躺在地上,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在脑内描绘奥黛特的眼睛到底是怎样的风情。
甘宁打了120,又把阿奶劝回家。
饼干很香,奶味十足。
一天下午,孟达平喝了一天酒,回家把赵洁打得浑身是血,头皮拽掉了一大块,赵洁翻着白眼,几乎没了呼吸。
晚上九点了,甘宁着急回家,阿奶欲言又止,又非要送她回去。
偷酒喝被发现当然会被打、被侵犯、被伤害。
阿奶又着急又无助,站在门口搓着围裙打转流泪。
甘宁在12岁之前,人生的苦于她来说只是不同感冒药的味道,那时她人生中对好坏最分明的态度是在《西游记》里的妖怪和师徒四人。
赵洁四拼八凑弄的桌子上有一把剪刀,尖头对着窄窄的窗户,那里有一点流进来的月光。
甘宁放学回家,隔壁的阿奶忽然在半路把她截住,死活要甘宁去她家尝尝她新烤的饼干,甘宁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剪刀的手柄裹着一层橡胶,握在手里冰冰凉。
小地方的120来得慢,甘宁站在一滩没干的血渍中间沉默又沉默,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床底久不清扫,尘网结了好密。也许还有一些别的小虫子,但甘宁不记得了。
孟达平在外包工,常年不在家。甘宁跟着妈妈搬到了西城的孟达平家。低矮的平房,狭仄的小窗,潮湿的水泥地面,一张吱呀乱叫的大床,构成了甘宁昏暗的13岁。
是附近五金店里的王菲的歌,是路过的洒水车里的生日快乐,是一个小朋友从李白背到杜甫到白居易到再王维的诗句。
可那是活着啊。
12岁的春天,爸爸意外去世。
他只是轻易地拉着赵洁给甘宁扎好的马尾往桌角甩了甩,甘宁的后脑就撞到了桌子上,天地开始摇晃,白炽灯暗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