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刚刚不知道还要狼狈多少分，满身都是血污，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是清明的。
他其实不太确定。
他想。
他想。
如果赫连笙还喜欢他，顾渊几乎不敢去想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们的皇帝杀了你的妻子。”他咬着牙，“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替他卖命么？”
“好了。”他低声道，“将军还没说怎么处置他，可别打死了。”
他只要……
耳边传来了远去的脚步声，顾渊知道，那是刚刚的两个小兵。
“啪！”
赫连笙或许再也不需要他的馈赠，但是他还是希望，他所在的地方，是安宁而没有战火的。
顾渊闭了闭眼睛，忍受着身上的伤口传来的剧痛。
这件事跟赫连瑾根本就没有关系。
黑暗的尽头，没有光亮，也没有他想见的人。
梁楚的军帐内，灯火通明，明明刚刚打完一场胜仗，气氛却凝肃得像要往下掉冰渣。
他的面前，面色红润的大太监翘着兰花指，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他根本不配。
被盐水浸过的鞭子抽起人来格外地疼痛，因为失血，他的脑子已经有些昏沉，全靠着绑着他的绳子，才没有歪进水里。
“梁楚的士兵也有家人。”顾渊看着他，轻声开了口。
……这样也好。
柴焕会杀他么？
“赵春贵！”乌岑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气得胸膛起伏，“你凭什么做这个决定！”
他轻轻地道：“你们的皇帝，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踏到别人的土地上来，还指望我们以礼相待吗？”
幽暗的光下，男人长发披散，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唇。
“意思自然是。”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不救。”
“谁要替他卖命。”他轻声道。
那一日，柴焕跟顾渊交谈，他也在。
年轻的小兵被他气得气血上涌，当即就不要命地拿鞭子往他身上招呼，一连招呼了十几下，一旁的同伴也堪堪拦住了他。
顾渊咳出一口血，抬起眼，看到了他青涩的面庞。
他嫉妒竹十一，也嫉妒和憎恨，曾经那个没有珍惜赫连笙的自己。
“隋西几十万士兵……今夜都殒命于康江边上，拜你所赐，拜你所赐！”执鞭的是个年轻的隋西兵，手都在颤抖，眼眸血红，“顾渊！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
“梁楚的士兵也有父母、孩子和妻子。”他喘了一口气，轻轻地道，“但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还是上了战场。那些没回去的人，他们就是活该么？”
“就凭我有圣上的亲口谕令！”赵春贵冷笑了一声，抬起眼，“乌将军，顾大人是您外甥，咱家理解你心疼自己家的人，但是顾大人此番，本就是欺骗了
“将军还要留他一命么！”小兵眼里布满血丝，“那么多条人命，家勒哥的妻子还在等着他回去，凭……”
他的心里还多了一个人。
他从来就不是在给赫连瑾卖命。
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因为赫连笙。
*
还好。
他想。
天下安定，海晏河清，这是他少时入仕之时的理想。
“他说他有个心上人。”小兵低声道，“但是死了。”
小兵看着他，僵在了原地。
这一鞭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被吊着的人瞬时就在空中晃了一晃。
再后来……
顾渊吐出一口气，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生命一分一秒的流逝。
但是他知道，若是再耗上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就撑不下去了。
顾渊闭上眼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口咳出来。
所以。
良久，还是乌岑沉声开了口：“赵公公，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很嫉妒竹十一，嫉妒他能拥有赫连笙的爱。
清脆的鞭声在幽暗的水牢里响起，带着狠厉。
他会和竹十一一起，幸福快乐地在北殷过上一辈子。竹十一虽然话少，但是顾渊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他的阿笙。所以，一定会对他好。
赫连笙已经不喜欢他了。
顾渊笑了笑，垂下了眼眸。
但是现在，他几乎已经开始庆幸，赫连笙已经放下了他。
他此前，因为赫连笙和竹十一在一起，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或许，赫连笙若干年后还会对他有些惋惜，他只要那一点惋惜就够了。
他笑了笑：“是。”
他欺骗不了自己。
他的同伴脸色沉了下来：“你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进入漂浮而浓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