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稍显狡黠的笑容,就好像他确实得意于能猜出基督山伯爵心中所想一般。而伯爵只是保持沉默,因为这样的对话他们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当他的朋友每每提到“不建议”的时候,其实本质上意思是他并不赞同基督山的行事方式。
“我不建议你在这栋建筑里叫这个名字。”基督山安静地回答,他的声音奇怪地紧绷着,似乎隐含着某种奇异的感情,因而他苍白的面孔上泛上一丝淡薄的血色来。
“好吧。”福尔摩斯点点头,“那么还是让我们谈回那位维尔福先生吧——虽然物证还不够充足,但是你我都能推断出当年在欧特伊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这种自知曾违背了法律的人来说,用上帝的惩罚开始一段谈话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啊。”
“是的,从现在起,你是绝对的自由了。你可以自由放弃或保持你故乡的习俗,随你喜欢怎么去做都行——我知道你其实更青睐你在伦敦读大学的时候的那些装束,而并不特别中意这些希腊服饰,我不会干涉你穿衣的自由。同样,你愿意在这儿呆就在这儿,愿意出去就出去,有一辆马车永远在那儿听你的吩咐……”
基督山走进铺着昂贵而又柔软的土耳其地毯的房间,房间的天花板上镶嵌着玫瑰色的玻璃,墙壁上挂着质地优良的锦丝缎,全是他那位朋友钟爱的较深的花色。
“正是如此,这是你的策略,而他们则会如你所愿一般觉得你是一个充满神秘感、无所不能的人物。”福尔摩斯露出一个笑容,“尽情向那些好奇的听众讲述你用一块翡翠换取一个孩童的
基督山把那位希腊女奴叫出来,让她去问一声她的主人愿不愿意见他,而对方的答案永远只有一种——“福尔摩斯先生在等您。”女奴这样用生涩的法语回答,一边说一边为他掀开了房门之前的花毡门帘。
“我是没有,但是我不难想象你会对他说什么。”对方回答,这年轻人在他读到的页码下面折了个角,然后把书合起来,看向基督山。这位先生——那个希腊女奴将他称之为“福尔摩斯”,所以我们不如也这样称呼他——打量着基督山,就好像能从他的面孔上读出什么来。
“歇洛克,”于是伯爵说道,“我想说的是——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法国,所以你已经自由了。”
的希腊女奴照料着——他的那位朋友一向很讨厌身边有太多佣人照料,不如说以基督山的标准来看,他那位朋友的房间未免太凌乱随意了,而对方又坚决不肯佣人们随便挪动他的东西。
于是基督山选择直接忽视这句模棱两可的劝阻。
“哪样的话呢?”基督山反问道,“我以为你没有在听我们对话。”
但是因为一些更复杂的原因——比如说福尔摩斯的道德观念,以及他和基督山这些年之间的友谊,或者更加糟糕,因为“同情”——使他并不会真的阻止基督山的所作所为。
对方并没有把自己的目光从那本书上移开,只是随意地向着基督山的方向挥了挥手上的烟斗,淡薄的白色烟雾缓慢地升起。而他则说:“我的朋友,其实我是不建议你在第一次见到那位维尔福先生的时候就跟他说那样的话的,我想你会让他感觉到紧张。”
然后,福尔摩斯说:“那么,当你在社交界的那些朋友问起我的时候,你会怎么向他们介绍我呢?”
基督山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好像他没意识到对方会一针见血地问出这个问题似的。说实话,自从这个被他从奴隶贩子手里买下的孩子不断长大之后,他越来越没法应付对方提出的问题了。
福尔摩斯安静地打量着他,这年轻人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但他注视着基督山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被对方轻易看穿了,就好像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用知识、金钱还有痛苦堆砌起来的皮囊不过是一张薄纸。
以一位法国人的目光看待,这样的服装当然是华贵灿烂的,但是基督山依然从中读出了一种违和感:他知道对方并不十分青睐这样的服装,甚至并不是特别想扮作一位来自希腊的旅人——对方的经历很复杂,并不完完全全是希腊式的,而只有他这样熟知那个国家的风情的人才能从中读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割裂感。
但是最后,伯爵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略有些干涩,那是因为他自己也并不喜欢这个答案——他坦诚地说:“……我会说你是我从君士坦丁堡买来的奴隶。”
而基督山的那位朋友就悠闲地坐在装饰奢华的靠背长椅里,陷在那些松软的刺绣椅垫当中,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珊瑚烟管的长烟斗,另一只手在慢吞吞地翻着膝盖上的一本书;而在长沙发雕花的一条腿下面,随意地扔着一只塞满了烟叶的波斯拖鞋。
这青年人依然穿着像是弗兰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穿着的那种希腊服饰,袖口宽大的短衫用银线滚边,花纹中镶嵌着形状不甚规则的珍珠。
但是最终,基督山只是声音平淡的招呼道:“歇洛克。”
“自由?”
他沉默了短暂地一两秒钟,然后说:“爱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