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相思药
舒蔚秋追忆着范恒昌当年的言行,说道:“范老爷从前还提过几次,说他很想再回中国来看一看,只是一直腾不出空。没想到这一拖就……就拖没了。”安德烈说道:“是啊,我当时还说陪他一起来,现在真的来了,却只有我一个人。”
舒蔚秋很想想问安德烈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不知为什么总开不了口。当年他们突然分手,那是舒蔚秋单方面做的决定,是他撇下了安德烈,他们俩都不会忘记这一点。
安德烈也能想象到他们那时一定很艰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想法律上可能会有些小问题,但没关系的,让律师们去解决吧。”舒蔚秋说道:“当年姐姐一走了之,现在怎么还能要范老爷的钱呢?”安德烈说道:“这笔遗产是留给孩子的,不是给你姐姐的,你们没有权利代他拒绝。”舒蔚秋说道:“那……也好罢。”
舒蔚秋又叹了一口气,满地阳光洒在梧桐树上,斑驳粗糙的树干上像是裂开了一个个伤疤,永远不能圆满。
舒蔚秋的心情稍微镇定些了,说道:“我们看见范老爷的讣闻了,你……节哀顺变。”安德烈不言语,舒蔚秋说道:“你怎么会来中国的?”安德烈说道:“为了履行我爸爸的遗嘱。”舒蔚秋说道:“遗嘱?”安德烈说道:“他生前给二太太的孩子留下了一笔基金,并且叮嘱我监管交付,我在他的病榻前答应他了,我就一定会做到。”
舒蔚秋说道:“范小少爷?”安德烈说道:“我爸爸辗转听说你姐姐生了个男孩子,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范孝懿,遗嘱上也用的是这个名字。”舒蔚秋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冲安德烈无奈一笑。安德烈眯了眯眼睛,也停下来说道:“你们给他起得是什么名字?”舒蔚秋说道:“我姐姐让毛毛姓舒,上学的时候给他报名写的是‘舒雪声’,因为他是冬天里生的。”
舒蔚秋颇觉意外,范恒昌一定是考虑到他俩有过亲密关系,整个范家唯有安德烈是绝对不会亏待舒氏的,所以才指名安德烈来保护二房的遗产,他才能放心撒手人寰。
他们站在琉璃花玻璃长窗下面,安德烈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低声道:“怎么秋天会这么闷热
舒蔚秋唯有在心里叹息,问道:“大太太怎么样?其他少爷和小姐们呢?”安德烈说道:“你姐姐和你逃走以后,爸爸心里非常不痛快,独个儿住在莲花宫不回家。妈妈在南洋住不下去了,我就陪她回了德国,在那里上了大学。哥哥姐姐们也会来看妈妈,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伴侣和孩子,总是聚少离多。我定期会回南洋看爸爸,妈妈听说爸爸在莲花宫又陆续养了几个情妇,她就不肯跟我一起去。直到前几个月,爸爸实在病重得厉害,我才劝动妈妈一起回了南洋。后来爸爸过世了,大致理清了遗产,我就来申城找你们了。”
安德烈说道:“申城的冬天也下雪么?我听说这里很少下雪。”舒蔚秋说道:“我们那时住在苏州乡下,姐姐待产那几天夜里,雪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像是住在井里一样。”明明是站在大太阳地里,但说话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漆黑阴湿的乡野雪夜,身上寒浸浸的,冰清水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店面,阳光照在对街高矮层次的屋顶上,反射出漫漫金光,满世界都像是涂了一层金色水彩。
安德烈又说异国继承遗产并不容易,为了完成法律上的手续,他会在申城盘桓一段时间。舒蔚秋心想若不是六少爷亲自前来监督,这笔钱怎能漂洋过海、完整无缺传到他外甥手里?想想都是千难万险。
安德烈说道:“我刚到申城的时候,正不知去哪儿找你,你的表姑父杜子华就上门拜访,他说他知道你的住处。今天我叫杜子华提前跟你打个电话说一声,但是门房接了电话说你一早就出去了。我们就直接过来等着了。”舒蔚秋说道:“我今天刚好带毛毛出去玩。”安德烈说道:“那也是挺巧的。左右范小少爷也在,我们就把手续都办了吧。”
不知不觉走到了徐家汇教堂附近,天气好的时候,常有小孩子聚在这一带放风筝、喂鸽子,像是小公园似的,但近来天气太热,那片绿茵茵的草地分外静谧。两人走到教堂的外墙阴影下,教堂里人影攒动,隐隐奏着乐声,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
其实就算当初是舒蔚秋不好,已经十年了,所有的怨也都该变淡了,然而……爱呢?爱也一样会变淡吗?
毛毛放下调羹,听话地唤道:“大哥哥。”舒蔚秋补充道:“是六哥哥。”毛毛不吭声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安德烈。安德烈向他点了点头,换了中文说道:“你好。”舒蔚秋说道:“让毛毛在这儿休息,我们出去单独聊聊吧。”安德烈说道:“嗯。”两人转身要往外走,那老板娘伸头笑道:“舒医生,你和你朋友不再坐一坐啦?吃碗馄饨汤再走嘛,下锅很快的呀。”舒蔚秋微笑道:“下次吧。”
他们并肩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路上,远远看见天主教堂的十字尖顶矗立在蓝色天幕下。舒蔚秋就说:“教堂外面的地方开阔些,去那里说话吧。”安德烈不置可否,但当舒蔚秋过马路的时候,他也静静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