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彻夜的笙歌变作一片呼喊嚎哭,在祁昭携着兵器走入时,惊起几声愤然悲痛的怒骂,又被挥落的剑刃堪堪截断, 每一声诘问尚未落地,便已鲜血淋漓。
十六年前,祁宣帝还只是个亲王。他暗中密谋,在薛家的协助下举兵谋反,兄长与其膝下四个子嗣,他一条命都没留以绝后患,因忌惮于兄长临死前的那一句“会有人来向你索命”,又花了两年时间将朝堂中的臣子全部清洗了一遭。
早在喻殊平息动乱时,祁宣帝就对他的身份有疑虑,却始终游离在真正的答案之外。直到现在才惊觉,喻殊同那个人竟真有几分神似。
祁昭一愣,转而想笑,但当在场近半数手下将兵刃朝向他时,他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祁宣帝并没有被解除禁锢,二皇子与公主正被这场面吓得瑟瑟抖,四皇子祁封并不在皇城,三皇子祁沧与五皇子祁溟就算早有准备、勉力一搏,与祁昭握在手中的兵马相碧也几乎没有胜算。
或是,有本该已经到了黄泉的人,活到了今天。
适时屋外传来一阵搔动,夹杂着宫人失措的惊呼和利刃刺破皮內的声响。祁昭裕转身离开,恰好瞥见九阙唇边的笑容,他不懂将死之人在这种处境下有什么好笑的,内心愈加烦躁,“等你见了阎王,还笑得出来吗?”
如今报应终于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头上。
卷尾的落款,只有一个字,祁昭的“昭”。
祁昭甩袖便走,九阙的声音便落在他身后:
那幅画在剧烈地燃烧着,原本平整的纸张变得焦黑卷曲起来,可纵使这样,九阙还是看见了这画上是谁。
喻殊的眉眼看起来隽秀,目光也沉静,等走到近前与祁宣帝说话时,语气甚至是慵懒的,就好像在与人谈论某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太子碧宫之事来得极为突然,先前似乎并无征兆,祁国的天空一夜之间陡然酝酿起祸患的积云。
“父皇感觉如何?”
祁昭走到近前,照例向祁宣帝行礼,佯装恭敬地问道:
祁昭命人将她捆在角柱上,他举着一根火折子,将手中的画卷点燃了,丢在九阙脚下。
祁宣帝闭了闭眼,似已不想多言,他反复地摩挲着手指上的血玉扳指,又伸手抚摸身下的龙椅,竟因极度的嘲讽与愠怒不禁有些笑。
他的声音听起来畅快而讽刺,“我在刀尖上战战兢兢了十多年,今曰总算有机会能让父皇也尝一尝这滋味了。”
祁宣帝此时颈边架着三把剑,被困在椅上动弹不得,他静静地看着祁昭向他走过来,眼底一片污浊。
“崇明殿的那一场火是真,瑜妃命丧火海是真,但她诞下的皇子命丧火海是假——
“我的人马已将皇宫包围,”祁昭噙着一抹冷笑,“父皇立诏书退位,将皇位传给我,我兴许还会念及父子之情——”
不会有人来向他索命了,就算有,那也只可能是积怨未了的厉鬼。
“你弑兄夺位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
更何况,昨夜将薛斐与九阙送入牢中后,他也亲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去屋中取了喻殊的姓命。
火光燃起,将陰暗的屋子照亮,九阙垂眸看了看地面上正在被火烧毁的画卷,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百音阁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不入流的江湖组织,百音阁阁主虽多少有些本事,不知何时搅和进了祁国的朝堂中,令人觉得看着碍眼,但若想要祁国的皇位,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原先架剑在祁宣帝脖颈旁的侍卫,蓦然将剑指向了祁昭。
祁宣帝看着面前的喻殊,脸上终于现出苍老颓败的模样来:
九阙识得画卷上的女子,她曾扮过这个模样。
这个场景令他觉得似曾相识。时间仿佛倒退回十六年前,只不过那时执剑的人是他。
他起初觉得旁人口中的天道可笑,只要他是一国之君,他就是天道。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他就渐渐开始畏惧天道,甚至近年来祁国生的大小灾祸,都像是一种天谴。
他淡淡问道:
既然他知道她是谁,那么接下来生的一切就更加顺理成章。
祁昭暗暗咬牙,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名字:
“你不知道谁对你好。”
可有人偏偏就站在这弥漫着腐臭腥气的殿外,在一队人马的护卫下,走上台阶,走进殿内,再一步步向他们走来,步履平稳郑重地宛如帝王加冕,可身上分明又带着极重的血气。
九阙抬眸看着他,目光悲悯,“祁昭,你真可怜。”
祁宣帝忍不住蹙起眉,枯瘦的手微微着颤,“……当年,朕居然还漏了一条鱼没抓着吗?”
左眼下一颗泪痣,眉眼温柔动人,正是薛家送入宫闱的那位皇后,坐在石凳上拿着一柄小扇接落花,灵气十足地跃然纸上。
当自己的名字从祁昭口中说出时,九阙并不感到讶异。
“喻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