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响地埋着头擦东西，便伸了手，预备要去揭他的帽子。
小暑拿了一把笤帚，把地扫了一遍，又把桌子擦了一遍，接着，便埋首于一堆细小的零件里。
不管她做什么，他总还是一副对任何事都不关心，也不在意的样子。
他的话刚落，只听“吱呀”一声，后院门又开了，那小姑娘噔噔噔地又跑了回来，满脸不高兴地抱怨道，“他们跑到后院里，把我刚种下的花儿都踩烂了！”
常小枝挡在他的身前，眼睛斜斜地看他，不客气地叫了一声“癞痢头”， 接着抱起手来带着敌意问，“你的家在哪里？为什么偏要留在我家？”
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他终于微微地皱起眉，却仍旧没什么反应，举起一只手遮挡住那扰人的光斑，又接着做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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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常倒不在意，乐呵呵地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拍他的肩膀，和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话罢，忽然看向小暑，不知道是夸是贬地笑道，“小子，小小年纪的，倒是挺能惹事。”
小暑顿了一下，没有理会她，提了水，从她的侧面慢慢地过去了。
小枝是那类典型被父亲宠坏了的小姑娘，平日里，老常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因此才刚十二岁，便养成了一种任性霸道的性格。
他又搁下水烟袋，呷了口浓茶，“好在他们只管拿皇军的粮，倒不一定尽人事。”
那人一听见“癞痢头”这三个字，一下子便弹开了三尺远，嘴里不停地骂着“晦气”，挥起手，向着其他人做了个手势，一伙人于是又呼啦一下地出了门去。
老常连忙笑道，“这是我小徒弟，生了癞痢头，所以戴个帽子来遮丑。”
就连时间的流动与否，都好像与他没有干系。
打完了水，就该去店堂开门。
老常点头，“哦，小暑。”他看着他，脸上仍带着和善的笑，“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他轻轻答，“小暑。”
忽然，一个毽子直直地朝他飞来，他及时避开，虽没有摔倒，身子一歪，却也洒出了不少水。
为了打破他的静默，给他一些颜色瞧，她几乎没有一天不跟他作对。
老常长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搁在工作台上的水烟袋放到嘴边，刚吸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却见那个带头的人又折了回来。
言毕，一双大眼尖锐地盯着小暑，好像他才是这罪魁祸首。
清晨时，天未明，后院蔓着薄雾，水井周围浮着一层湿滑的青苔。
他是糊里糊涂地留了下来，当了常家的学徒工。
第一天时，她便反感于小暑的静默，并固执地认定这是傲慢。
那人又慢慢地踱到他们面前，老常抬起眼睛不露声色地盯着他，他却连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捻起工作台上一只镀金的手表，在嘴上吹了吹，又在衣袖上擦了擦，塞进自己兜里，这才大摇大摆地又走出了门去。
接连好几天，她又把一大杯水浇到他的床上，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他就一声不吭睡湿的床单，仍旧什么话也没说。
小暑不清楚自己适不适合做这件事，似乎从在常家醒过来的那一天起，他的人便始终是虚浮着的。
恍惚地重复着，一天便这么过去了，然后，又是一天。
老常很满意他的专心和静默，认为他是极适合继承自己这一门修钟表的手艺的。
吃饭时，他要夹一个菜，她便翻给他一个白眼，故意把所有的菜盘都端到自己面前。他便不再夹，默默地把一碗白饭吃完。
小姑娘没好气地嚷起来，“你看，你救回来的人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你干嘛要救他！”
一开始，因为担心少棠，他的神经还总紧绷着，每天都在偷偷关注着外面的消息。
他终于抬了头，看见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父辈般的善意。
常小枝也跟着他过来了，却是故意干扰他一般，在窄小的店堂里噼噼啪啪地踢起毽子来，一下，两下，踢到他的身边，又踢到他的台子上，甚至踢到他的头上去。
小暑打完水，一手提了只水桶慢慢地走。
老常大概又彻夜喝了酒，要到下午时醒了酒，才会晃晃悠悠地过来。
后来，始终没听到有人被捕，他便慢慢的松懈下来，却也是彻底成了一具空壳，既没有事情能想，更没有多余的话能说。
她生闷气般歇了一会儿，忽然又推门到外面去，拿出一面小镜子反射着太阳光，学那些恶作剧的男孩子那样，把小光斑通过窗子投到他的脸上晃来晃去。
等他走后，老常狠狠吸了口烟，对着门口骂了声，“狗娘养的这群二鬼子。”
不管她踢到哪里，他仍总是埋头坐着，像个机器人般地专注于手头的活计。
小暑没有看她，也没有开口，仍默默地擦着那些钟表，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