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叹到不知第多少口,凤儿终于从窄榻上骨碌下来,不去点灯,脸也懒得洗,反正妆早哭净了,摸黑卸去钗环便宽解衣带爬上床。
随着诡谍书成灰,凤儿算是把蝶园一切与谍相关毁尽,除了人。
她这说的什么话?好似相比之下她更希望公子来陪,又像敲打锦哥儿,这床他先公子一步躺了,生怕人家不误会点啥!
“那你为何悄手悄脚?”
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儿,即使联手外人骗亲娘,她也选择信她、顺着她,她要当家之位便拱手给她,谁承想等待她的会是那样的场面。可纵然被气到几乎要失心疯,她仍没拆穿她伎俩,就让她觉得自己是聪明的吧。
润娘自语出声,对着壶嘴嘬口烈酒,叹一声再笑,笑完又叹。
再过一会儿,四更锣声都快响了。
“果然你还没睡。”
“你有心了,她九泉之下会记你好。”
万幸对方是锦哥儿,不会误会,只会欢喜,她在他面前能放肆地口无遮拦,是百无禁忌,是毫不设防。
“哥哥你说,娘是不是已恨极了我?”
锦哥儿将她再搂紧点,哄孩子般拍起来,软声问道:“等睡醒了,我去把那盒玄机匣下葬,你要不要同去,当是祭拜师爷。”
“嚯,大醋缸子出息啦!他啥都清楚,那他咋不来陪我?话说都这么久了,我这张床他还从没来睡过。”
已许久没听公子对她讲话这般正经,凤儿自疑更甚,揩了把眼泪,垮着脸问他:“你也认为我做得不对?那你为何纵着我呀?”
嗯,这听着还像讲理之人说的话。
“怕万一你睡了呢,再吵醒你。”
困倦总算战胜胡思乱想,凤儿一个哈欠打过,拥着锦哥儿去迎接姗姗来迟的周公。
看润娘负气出门去,凤儿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眼角金豆直掉,但硬憋着没哭出声。
门一声吱呀轻响,有人进来,轻脚到床边,缓缓躺下来,蹑手抱上她。
锦哥儿略显难为情,“是公子教的。他让我来陪你,说若是你问到这块,我便如此说。”
凤儿探出脑袋,连啧两声道:“你也没当过爹,怎知做爹娘的如何想?”
公子替她将剩余琐事吩咐完毕,才踱到她身后揽她入怀,半开玩笑哄道:“经这一番折腾,我竟有一时恍惚,险些忘了事是你编的。”
公子满面哭笑不得,“没说你不对呀,再说我纵着你不是应该的么?当然了,你若不对,我定不纵。我从不认为你哪儿想错,反而觉得你这样虽有矫枉过正之嫌,但所求结果是好的。你想,倘或大皇子他也有此打算,真找上门来,咱不也得想应对之策嘛,而且怕是到时还来不及。未雨绸缪,有何不可。”
凤儿也正琢磨这事,点头应声:“我记得锦葵的墓离那儿不远,咱多备点纸钱,顺路也看看她。”
两分伤心,叁分失落,五分气恼,合成十分的不痛快,让她闷酒喝快到五更,依旧眼珠瞪得锃亮,平复不下内心波澜。
“对错要先想好,事后再议无用,已做完的事,错也要将错就错。”
“锦哥哥……”
丝竹声渐消,月攀叁更梢。
经过润娘门前,她几次想叩门,最终仍没能抬起手,蔫头挪蹭回房,斜躺在窗边窄榻上,二目放空。
“别想了,都是命,睡吧。”
累,偏半点困意皆无,她辗转反侧各种换姿势,却怎么都不舒坦。
热乎身子刚贴上,凤儿便知是谁。
凤儿翻过身,整个人偎进宽厚胸膛,方知公子口中这副结实温暖好身子真有神乎其神的安抚功效,一直紧绷的头皮倏地松弛下来,接着通体舒畅。
半醉半醒间,她不自觉想起李光擎,再想到他离开至今也未送来只言片语,是死是活,顺利与否,一概没个信儿,便从数落凤儿改为骂他。
“她不会恨,只是生气而已。气你不与她商量,自作主张,气你瞒着她,这会令她觉得她不再被你需要,她无用了。孩子长大,做爹娘的都会生出些古怪的失落,但她绝不会因此恨你。”
凤儿一点不客气,满脸湿泪全蹭他胸口,哽咽着问:“我也恍惚了,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这鸡贼劲儿随谁呢?是我教的吗?不对!我可没教过她骗自己娘亲,定是全随她那倒霉爹爹!”
仅凭人证无法定,人若再避嫌,那任凭谁来挖掘也刨不出什么。更何况,将蝶园一网打尽之说,本就是凤儿编造来诓润娘的。
话刚出口,凤儿便后悔。
而几墙之隔,润娘仍无法入睡。
凤儿长长一声低叹,“我只是觉得可怜也可惜。她若能多活几个月,便能等到今天,拿回肉身的自由……”
“也确实有几分聪明……”
可她还是毫无睡意。
凤儿挤出点笑给公子看,说今日实在太累,准备洗洗睡了,独自回了栖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