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成全。”
“公…公子,鄙人也知这等话难以取信,但邱伍临走前大致说过邓如客的长相……何况秋收将尽,客舍内生意繁重,自然也就忘了深究那事。鄙人察觉事出有异…是在一月之后上街采办商货,同邱伍撞上那回。邱伍说家翁已故,旧地已无处歇脚,谈起自己此途经历时,还一直有意提及邓如客的近况。鄙人觉着是两人许久不曾相见,邱伍又失生父,难免心中郁结。谁知邱伍见了邓如客竟立刻推脱自己身体不快,匆忙离开。”
唯一不解的是赵海提及的康盛十年的九月,她想不出晏佑是因何缘由要在那时安置人手进入关城。古来帝皇久居庙堂,常忧心手下军士根据盘互,起谋逆之意;他却是完全不同,宫内实权难握,就大费周章地将手伸向边境。
“公…公子……”赵海忽得一激灵,眯着眼仔细把那双乾净的乌皮靴端详上好几趟来回,这才将磨出血泡的手指拢入掌心,两手交迭置于膝前,恭敬地伏地行了一个跪礼,“罪民赵海……”
梅沉酒不知人是仗着什么样的底气说出了这番话,她旋即抽离停留在赵海脑顶的视线。裙裾掠动有如厚重帘幕,将那双鞋遮蔽完全。赵海再抬头时,她已在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我不需要你对我唯命是从,我只要你托出实情。”
赵海思索片刻即答:“是在监军事潘大人临邢州之后。”
赵海被人冰冷的声线一蛰,喉咙不自觉地乾咽,“他答自己是从京郊而来,姓邓名如客,是原先伙计邱伍的同乡好友。”
此言落地,梅沉酒顿时觉得手中的证词有些烫手,“所以那日的情形,是你亲眼见到了邓如客接应猎星军?”
赵海的声音略显疲态,“…公子想知道客舍一事,恐怕还得从去岁深秋说起。那时铺面里的旧伙计辞工,说是家翁病重需得还乡照料;公子既到关城,应也明白关城一带天远地极,哪里闲招得了多余人手。可他却说晚些时候自有人来替他,鄙人只当他找了个借口开脱,谁料他临走那夜当真有人前来客舍,说要在此处谋份差事。鄙人觉得事情太过巧合,多留了几个心眼盘问他从何地来,又因何要在关城谋生。”
“常人惊慌唯二…其一便是白日见鬼。你不会是想说,邱伍见了邓如客,仿佛活见鬼罢?“梅沉酒觉得赵海当位客舍掌柜是屈了才,这样生动的陈词较于代面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边惋惜没能叫上宁泽一块儿听赏,一边择出那张详记着邓如客行凶证词的黄纸提醒道:“赵海,邓如客可还在关城大牢里,你若是分析出了什么有趣的事,和他共处时吃亏的可是你。”
“罪民赵海,唯公子马首是瞻。”
“你……!”梅沉酒袖袍一甩,就要重新走到他面前厉声发落。但见叁名部下尚在跟前,辩驳的气力便偃旗息鼓。案旁的铜灯好似在闪躲她的怒意,跃动着暗了一瞬。她摆手作罢,“…继续说。”
赵海听见这话反倒附和着苦笑了声,“…罪民往日也在贵人跟前服侍,辨人的本事尚且学有皮毛。可未料到案发前才撞见邓如客与猎星军一道,这才明白为时已晚。”
“监军事潘大人?”梅沉酒转身狐疑道:“朝中御史中丞商崇岁商大人,受皇命远赴关城审查此案。你竟浑然不知?”
这是一场赌注。
营内讯息闭塞,如若商崇岁审案时赵海就被带离关城,大概不会知情与他有关的毒杀一案已经了结。她自有做恶人的那份心,只需要赵海老实配合亲口托出实情。可今日他当真缄口不言半字不吐,梅沉酒倒也毫无办法。
翻纸的声音骤然止息。
“此案慎重,鄙人这等身份如何能知其中详细。这位潘大人,也是鄙人在狱卒闲谈
梅沉酒在赌赵海是否还有隐瞒的实情,能够让她顺藤摸瓜寻到背后元凶。赵海既然敢在宁泽面前花时间求情,恐怕心里也清楚今日的事态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关城掌柜能够咽下的。
屋内四窗皆掩,透不进半丝冷风。梅沉酒侧着身子,单手百无聊赖地探过案中交迭的黄纸,粗砺的摩擦从袖边慢慢抖落,“然后呢?”
“不,那几人只做寻常打扮。鄙人是被带入军营才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醉折花枝作酒筹 作者:螭韫
人半勾着脊背,肿胀的右脸已不允许他做出多余的神态来回应;额上的血疤沾了来时奔波的尘泥,灼辣的疼痛在颅侧烧成一片。赵海的视野逐渐模糊——红楼坍圮、玉殿倾覆,海潮般漫延的尖叫嘶吼踏过散乱的罗绮朱翠,他仿若身处火窖。
壹鬓头春(十八)
晏参所统的猎星军听命于谁不言而喻,这与她当初的设想相差不远。只是赵海提及邓如客的身份存疑…梅沉酒的掌心登时沁出一方冷汗,这无端的熟悉竟在长贵身上捉到些许影子。尽管两人并无半点相似之处,可各自的违和却教人无法忽视——长贵声容有别;而邓如客身下,或许也不是原本的邓如客。
“你是何时离开关城的?”梅沉酒记起她还在建康时收到的信件,估摸着眼下晏参已在晏佑身边待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