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不慢的用指尖挑起了碗中茶杆。
“待秋收之后，太后令廷尉问斩刑徒，朝中公卿多言‘先皇驾崩，国丧未罢，斩之不详’，然为太后所否。”
“何也？”
“故老夫言：安国侯视太后、陛下轻矣。”
“若老夫未曾记错，亦同为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建成侯花甲之龄，仍为太后发高庙自省，足有半岁？”
似是余怒未消般发出一声轻呵，曹参也终于从被王陵指责的恼怒情绪中调整过来，便略有些别扭的低下头。
“——安国侯视太后教子之能、视陛下施政之能，皆轻也。”
尤其是这种在长安朝堂，乃至于整个天下都引起轰动，且必将录入青史的重大事件，曹参又怎么可能会忘？
——七月，赵王刘如意‘谋反未遂’，迁王淮南！
似是不确定的发出一问，便见曹参面带唏嘘得摇了摇头，终于将手中那碗清澈的茶汤放回了桉几之上。
若要论年龄，王陵如今将近七十，倒是比曹参还要更老几岁。
“至季夏，采风御史归长安，廷尉大牢，便多出数百道生面孔·······”
——这可是曹参！
“及安国侯于‘考举’之所忧，老夫倒以为，陛下深谋远虑；”
“——少府官营粮米，并非安国侯所知那般顺风顺水，亦非世人所见那般畅行无阻；”
“万望曹相莫怪······”
“老夫年老，竟不甚忘却此事，安国侯，莫非亦已老朽？”
待仆人带着那几卷竹简，又懂事的退出客堂，曹参才又抬起头，看着课堂外，似是随意般道：“及建成侯······”
“唔······”
说着，曹参不忘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奴仆上前，将王陵砸在地上的竹简收走。
待曹参不冷不热的一摇头，示意无碍，王陵才再次坐回座位，低头深思起来。
自顾自尴尬了好一会儿，王陵终是面带羞愧的站起身，对曹参深深一拜。
——起码，也是暂时消散。
“依安国侯所料，陛下所行之政，不过先以小而行，而后便渐为国朝大政，更甚为不易之定制。”
——同年，郎中令建成侯吕释之‘君前失仪’，坐大不敬；为太后罢郎中令之职，夺邑三千户，发高庙自省，半年而不得出！
“非独少府官营粮米，其余诸事，亦皆如此。”
“于少府官营粮米之政，陛下更颇有劳碌；便言夙兴夜寐，亦丝毫不过！”
“呃······”
这样一件事，别说分别身为丞相、内史，又同兼‘皇帝太傅’的曹参、王陵二人了，哪怕是到了记事儿年纪的孩童，都绝不可能忘记！
“安国侯较老夫，当是稍弱几岁？”
汉开国功臣表第二位，仅次于开国第一侯：酂侯萧何，食邑足一万零六百户的平阳侯曹参！
又是一连串解释，曹参才终于抬起头，再次望向王陵。
“某，某一时情急，口无遮拦。”
“汉十二年夏四月，太祖高皇帝驾崩，举国丧；夏五月，御史中丞奉太后诏谕，尽发采风御史于关中；”
“安国侯不必多虑。”
“不过数岁之前所生之事，老夫，便已有些记不清了······”
“彼时，陛下便曾私言于老夫：再不斩，必使此等‘奸妄’待至大赦，故岁首元朔之前，非斩不可······”
听着曹参这一番夹枪带棒的暗讽，王陵纵是性烈如火，也是一时有些面色僵硬了起来。
“然依老夫所知、所闻、所见，陛下施政，无非循序渐进，先稍行而试其弊；待大弊尽除，再广行于关中，而后缓除小弊，方使其渐为国政，乃至定制。”
！
“诶？”
“凡安国侯疑虑之处，陛下，可谓尽有
至于曹参口中的‘我老了，记不住事儿了’，王陵却是一点都不相信。
“老啦~”
——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
真能有什么事，是这位老丞相记不住的？
待看清王陵愈发羞愧的面容，以及已然有些坐立不安的身姿，曹参心中的恼怒才总算是尽数消散。
只不过在今天之前，王陵从来未曾料到：建成侯吕释之‘君前失仪’，居然是因为······
“往事往矣，老夫只一言，以赠安国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