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有的县拉了亏空,有的县却是富裕,以往地方官员按地裁量,火耗加一加二加三不等,而今朝廷一律绳之,既无法养廉,亦不能免去百姓所遭搜刮,不如以次第裁量。”
杨俊民向林延潮,沈***:“不知两位阁老可要说些什么?”
朱国祚发言时,沈一贯微微一笑。
通政使林材起身道:“不知郑廷尉为州县时收不收耗羡?不收耗羡,能养家小否?难养家小,则失人伦,收了火耗,则欺百姓。凡慕虚名必处实祸,而今朝廷无耗羡之名,百姓却有耗羡之实,岂是我等可以无视。”
听林延潮之言,沈一贯与百官都是大吃一惊,原来林延潮早就开始摸底了,但他的口风实太紧,竟无一人所知。
不少官员皆是汗如雨下。
至于有账目在手
但见许孚远出声道:“启禀大司农,方才右宗伯建言在理,天下事惟有可行与不可行两端耳,火耗可行,但朝廷一律定以火耗加二,实有顾虑不周全之理。”
朱国祚是申时行的得意弟子。但申时行下野后,对方与林延潮关系不好,反而与沈一贯走得很近。据说是朱国祚万历十一年状元,但人们总拿他与林延潮这位万历八年的状元比较,如此一比,自是令朱国祚心底生了恨。
沈一贯闻言神色一变,朱国祚看似反对,实际上却支持了林延潮。
廷议进行到现在,若说萧大亨,郑继之这样官员,言语还有分寸,反对之见言之有物。到了后来言官发言时,不少反对火耗归公的官员,已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喷而喷。
杨俊民等了一阵,也不见人反对,这才点了兵部左侍郎许孚远。
阙左门前,不少官员此刻嘴唇轻轻发抖。
林材之后,九卿言毕。其余官员各自发言,不拘三品官员,科道御史官位高低。
但见林延潮叱道:“地方官员加征加派火耗以此滋扰民间,收刮民脂民膏。这些亲民官究竟是治民还是食民,而朝堂竟有人公然替他们遮掩,视若不见,众目睽睽之下,信口雌黄,掩耳盗铃,廉耻何在?”
而宰相之怒,百官俯首,捂住乌纱。
杨俊民笑了笑,又问何人可答。
杨俊民这时点了礼部右侍郎朱国祚发言。
许孚远是理学大儒,当年曾于新民报上反对过林延潮陪祀荀子之论,同时他也是浙籍,平日与沈一贯虽少了走动,但不至于支持林延潮,反对沈一贯才是。
许孚远说完,沈一贯一方已是瞠目结舌。
林延潮点了点头出声道:“之前一律定以两成火耗,不是以新币而论,而据本辅这几年来清查各地州县加派火耗的均数……”
孙承宗虽陈言一番,仍未起力挽狂澜之用。
但见林延潮侃侃而谈:“各地火耗之费唯浙江最好,仁和,钱塘等地不过八分,至于最多太平,永嘉也不过一钱八分。”
可知,则威不可测,朝廷不明文律法,州县犹自畏惧,一旦放开则大行其道。”
朱国祚依附沈一贯还有一个原因,二人都是浙籍官员。
眼见与此,孙承宗已不顾林延潮之前话,起身仗义执言道:“火耗之事……”
原先有几个要发言的官员,顿时迟疑了下来。
但见对方出声道:“启禀大司农,州县火耗原非应有之项,因通省公费及各官养廉,有不得不取给于此者,朝廷非不愿天下州县丝毫不取于民,而其势有所不能也。”
林延潮取了一本帐册:“各州县火耗明细在此,台下若哪位不信,尽管拿去看。”
这是怎么回事?沈一贯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色变。
这时廷议风向已变,一时之间无人反对朱国祚的意见。
但见林延潮好整以暇地安坐于椅上。
“其余如北直隶各地多在两钱三钱之间浮动,南直隶如苏松常镇则为一钱,其余州府则要两钱左右。山东两钱八分,山西有两钱四分,也有两钱的,河南二钱五分至三钱。江西福建皆是两钱,湖广二钱至二钱二分不等,而陕川云贵竟为三钱至五钱不等!”
“本使以为与其州县存火耗以养上司,不如上司以火耗以养州县,与其名实相违,移东就西,使百姓将官员胥吏贪取民财而归之皇上,倒不如摊开来说。可责令督抚将火耗通盘合算,如何抵项,如何补漏,若干养廉,若干公用,一一上奏户部题销。但凡能说得通,行得去,如此既服人心,事亦不误。”
朱国祚的改弦更张,实令不少人一头雾水,更令沈一贯一方阵脚大乱。
如陕川云贵的官员,但见林延潮如数家珍般,说的丝毫不差,都是背心颤抖,不知如何自处。现在事情已经被捅出来了,被林延潮摆在台面上说,如果此刻不火耗归公,朝廷一旦下令革除火耗,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随着林延潮声音加重,下面出自陕川云贵的官员不由脸色难看,这几个省是明朝最穷的地方,但却是火耗最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