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䜣心中一酸,原本就红彤彤的眼眶微微发热,抢前一步,跪倒下去,"臣弟叩见皇上。"
"皇上放心,臣弟..."奕䜣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以头触地,咚咚直响,"臣弟都记下了,臣弟都记下了!"
咸丰三十八年十月十五日,第一场冬雪落下,把大地铺陈成一片洁白,圆明园基福堂中,奕䜣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已经斑白的发根从月亮门的头顶冒出来,也不知道他有几天没有传听差给自己剃过头了。
"是。"奕䜣跪行一步,从惊羽手中接过鐍匣和锁匙,当着皇帝的面逐一打开,基福堂暖阁中一片沉静,众人等待着最终揭晓的一刻,半点声息全无!
载沚用力点头,"是,三哥,你没有听错,就是五弟!"
暖阁中不时传出皇帝猛烈的咳嗽声,喉咙中像卡了一块骨头,吐不出又咽不下似的,呼吸急促得很,"怎么...回事?太医院都是一群蠢猪!"奕䜣讷讷的骂道。
杨三答应着,低头拿起满是血痰的痰盂,躬身退了出去。皇帝幽幽一叹,心中也有些难过,他的这场病是为肃顺而起,咸丰三十七年的腊月,肃顺寿终正寝,皇帝当时正生了一场病,不顾身边人的劝阻,执意到肃顺府上,为他拈香祝祷,不想回来之后,病势愈加沉重,本来以为天气回暖之后,就能好转,谁想却越来越严重。熬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自知大限将至了。
皇帝把这些人的神色一个不落的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载湀,你和你六叔、七叔留下,其他人都跪安吧。"
"是。"刚毅上前一步,挑起棉布门帘,众人鱼贯而入。皇帝在惊羽的帮助下坐直了身体,脸色煞白,胸前的月白色缣袍小褂上赫然有殷红色的血迹。皇后坐在他榻前的一边,双眼早已哭红,使劲咬着手中手帕的一角,生恐自己哭出声来,在她身后,是瑾贵妃、兰妃等一众嫔妃。
皇帝挪动了一下疲倦的身体,向惊羽点点头,后者先扶着他坐好,随即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转身走到一边的百宝阁前,拿出一柄钥匙,打开柜门,捧出一个由黄绫绸布包裹的匣子来,到床前放下、打开包裹,是 一紫檀木制的匣子,一面挂又桃形的小锁,另外三面共有九个铜钮和扣绊,三面的启口处均贴有封条,两端的封条上有咸丰皇帝的钦笔签名,正面封条上也有皇帝钦笔所书的'咸丰三十五年立秋日';字样。
皇帝虽然很痛苦,但精神倒还好,"都起来吧。"他说,"朕以前啊,还举得自己的身子不弱弱冠少年,这一次生病才明白,真是老之将近了。"
朱喻只有一份,是用48寸长宽的两扣折纸所写就,奕䜣捧出朱喻,面南而站,展开来看了一眼,即便是暗中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处置,还是忍不住微微变色,好在众人都伏地不起,没有人发觉,当即高声诵读,"皇五子载湀,龙日天表,深肖朕躬,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即由载湀嗣承帝位,以继大清丕绪。钦此!咸丰三十五年七月初九,立秋日中浣御书。"
皇帝捧着鐍匣,思虑片刻,向下一递,"老六?"
李德山的眼睛向周围人脸上扫过,勾动了一下嘴角,正要说话,只听里面有皇帝的声音响起,"叫他们都进来吧。"
暖阁中,奕䜣、载湀几个人跪在地上,皇帝强打精神,盘膝坐好,
皇帝笑骂了几声,转头向床脚看看,摇摇手,"把这个拿走。"
"老六,如今老五不在了,你和老七在朕去了之后,要好好帮衬你的侄儿,别让我大清列祖列宗流传下来的基业毁在不肖之子的手里,别让朕几近四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翁同龢第一个呜咽出声,又赶忙用手掩住了嘴巴,把哭声闷了回去,"你啊,哭什么?亏你还是朕亲口嘉许的我朝第一才子,怎么连这种事还看不透?"
载滢听着这兄弟两个的一问一答,胸中的悲苦无以言喻,怎么会是老五?为什么不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是照遗训所说,奉五弟为君,还是另外想旁的办法?还能有什么旁的办法可以想吗?他不自觉的向李鸿章看去,老人面如土色,嘴唇微微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稀里糊涂的被赶了出去,到外面的偏殿,为冷风一吹,载滪的头脑清醒了一点,"是,...五弟?"他这样问载沚,"老四,你也听见了?是五弟不是?"
载湀不由自主的哼唧了一声,身体几乎当场萎倒!他只觉得三万六千个毛孔一齐张开,又似乎这些毛孔变作了三万六千根绳索,把自己吊上空中,但突然断裂,把他吓得魂飞天外!
奕䜣抬起熬得通红的眼睛,看看身边的侄子,无声的摇摇头,只听脚步声起,太医院医正李德山在前,栾立在后从暖阁中走了出来,众人一起围拢上去,"怎么样?皇上龙体可还无恙?"
"六叔,您也别着急,皇阿玛的身子,不碍的。"载湀起身,走到六叔近前,低声安慰着。
载滢也是脸色大变!其实不但是他,阎敬铭、翁同龢、彭玉麟、李鸿章、刚毅连同在场的众人无不色变!竟然是五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