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一笑,"你不必拿死来吓唬我。"他脸色一正,"你真的想死,我可惜你死的晚了!在朱阿牛抢你的时候,你丈夫是李阿牛,朱阿牛是强盗,强盗***宁死不处,地方官会替你旌表,造贞洁牌坊,**的强盗,定死罪替你偿命可惜你当时不死,让强盗占了你的身子,强盗就只有奸罪,没有死罪,这哪里算是成亲?"
他提高的声音说道,"如果当时你一死,可以报朱阿牛抢你的仇,也可以博得人人敬重的美名,这一死,真所谓重如泰山,你那时候尚且不肯死,那就不必再说什么死不死了,你倒去想呢?"
"小人..."李阿牛嗫嚅着,"小人也不知道。"
衙役要出声喝阻,李鸿章摆摆手,示意不必,等她从泪水中宣泄了无可名状的复杂情绪,方再开口,"何翠花,你这一哭,可见你还有羞耻之心,你应该遵从官府判断,跟本夫李阿牛团聚,邻居亲友,可怜你的遭遇,原谅你女流柔弱,失节也是出于无奈,并非贪图朱家的富贵而背弃本夫,你是很聪明的人,难道连这一层道理都想不明白?"
"青天大人在上,小妇人已经回禀过了,一女不事二夫,小妇人心想,王法不外人情,小妇人虽没有读过书,贞洁二字却是晓得的,如果大人一定要叫小妇人失节,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条死路。"
何翠花哪里拿的出来?即使真的有,在官媒搜身的时候也搜走了,"小妇人没有..."她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有毒药。"
听得这一说,何翠花的内心顿失依凭,这死之一念横亘胸中,原是为自求譬解的一个退步,此刻才知道,就算真的死了,也不成什么名堂,自己根本也没有什么退路。一时间心中又悔又羞,心里像翻倒了一个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扑倒在冰凉的砖地上,哀哀痛哭起来。
"那何翠花呢?你说该怎么办?"
"为什么?"
过了数日,男女被告朱阿牛和何翠花等都解到臬司衙门,这种风化案子,照例是在花厅审问,问官也不必穿公服,厅中四角燃起炭火盆,一屋入春,捧着水烟袋出西花厅,招呼了陪审的直隶臬司彭玉麟和天津府李慈铭以及清河县令几个人,坐定以后,吩咐,"带何翠花。"
"青天大老爷明鉴万里,人要脸树要皮,小妇人没有脸再见李阿牛了,李阿牛也不见得肯认小妇人。"
"你已经失节了,哪里还有什么节可守?如果说只守奸夫之节,不守本夫之节, 那就是猪狗不如,即令死了,也是人人不齿。"
何翠花不答,只是饮泣。李鸿章知道她是愿意的了,当即吩咐官媒,把何翠花带下去,随即命人把李阿牛带上来问话,趁这个功夫,把李阿牛最初呈控的状子看了一遍,"李阿牛,"把原告带上,李鸿章问道,"你只告朱阿牛抢了你的妻子,要官府为你主持公道,我问你,要怎样才算公道?"
"小人不敢要?"
"如果李阿牛还愿意和你做结发夫妻呢?"
"我想你也不会有,我料你也不会寻死。如果你肯死,朱阿牛抢了你去,也不敢逼你,逼你也成不了奸。"
"好!你说老实话很好。"李鸿章点头表示嘉许,"不过我要问清楚,你的意思是,只要养得起何翠花,你仍旧愿意和她做夫妻?"
"依照大清律,这是不许的,你要守王法,依旧嫁李阿牛。"
在这时候,值花厅的听差到彭玉麟身边禀报,这一案的原告李阿牛和何本存也已经到了天津了。彭玉麟点点头,向李鸿章说道,"案中原告已到,请总宪大人的话,是不是传他们上堂来?"
"回大人的话,朱阿牛青天白日强抢良家妇女,是做强盗,请大人办他的罪。"
"你怎么说不知道?何翠花不是你的妻子吗?你不打算要她了?"
把何翠花带上,李鸿章看她神情气馁,回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知道她是为这臬司衙门的气势而夺,便有意收敛着嗓音说,"你别害怕,我不会动刑,我问你,朱阿牛是把你强抢了去,你为什么还愿意和他过一辈子?"
"青天大人明鉴,小妇人已经和朱阿牛成亲了,一马不配二鞍,一女不事二夫,小妇人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是。"
这时的何翠花已经无辞可辨,但从她脸上也看得出来,并不心服。李鸿章心里想,还得激一激她,先要她自己在心里认输,然后加以开导,话才能听得进去,同时想起人说她性情刚烈的警告,倒要看看这话是不是实在的?因此吩咐,打开何翠花的手铐,看她如何动作。
李鸿章自然同意,转头接着问何翠花,"据说你性情刚烈,清河县过堂的时候,身上带着毒药。此刻我把你手铐去了,你身上带着什么毒药,拿出来我 看看?"
"小人现在是替人家做长工,吃一口苦饭,混饱自己的肚子,养不起何翠花。"
这何翠花也很厉害,在这种责备之下,居然还能够想出话来自辩,"不管青天大人怎么说,小妇人抱定守节的宗旨,从一而终,不肯失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