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们开始对秦宗权作战,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我觉得我们是救世主,但现在我们却给数百万无辜的百姓带来了痛苦和死亡,汴州家家戴孝,宋州户户发丧。
“砀山的夏天炎热且闹蝗,冬天永远都是雾蒙蒙的,彷佛没有天空。”
“据说,在死亡那一刻,周围一切都将归于寂静。”
“后来开始怀疑这一点了,那就为百姓为将士们而战,我们不能抛下百姓不顾,可是要是父老都死光了,那再怎么办呢?就剩你一个人了,只剩下你们几个了,你还能为谁而战。
“文德元年的虎牢关到处都是没有清理完的废墟,城里郊外住着残兵鳏寡孤独,关楼下面还放着十几台大碾子,蔡兵时不时随便抓一群人进来,放到碾子上化为齑粉血水,然后用盐和着小米熬成稀饭,荥阳百姓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等待那些随时会到来的天灾人祸。”
朱温转过身来,挨个看了儿女们一眼,目光最后停在了长女朱令雅身上。
“太平登封元年三月,齐脚深的积雪,大河冻了十几天,进攻洛阳失败,炮声隆隆,瓢泼大雨之下,我们在积水盈尺的虎牢关里打动,像蛇鼠躲在洞里一样,害怕被大炮炸死。”
“整个宣武就要失守了,为了虎牢关我的人都得送命!”
沉默中,朱温沙哑的嗓音终于说话了。
瓢泼雨夜里,朱温登高瞭望。
半年过去了,战争还没有结束,开始还只是一种感觉,但现在氏叔琮很清楚,宣武军并非不可战胜,虎牢关是个屠宰场,我们就是圈里的牲畜,今天还是人,明天就成了猪。
朱令雅点头,慢慢说道:“长相最美貌的会被送去伺候昏君,直到昏君玩够厌恶了,然后被
过去我们被中原老百姓当作英雄,现在是道路以目的杀人犯。
纸钱满天飞,披麻吊客丧门,大街小巷哭声震天。
“战况的发展和大帅说的完全不同,这场战争没有丝毫获胜的希望。”
……
朱珍站在廊檐下,怎么才能带着自己的兵去打一场明知没有人能生还的战役?
“爷爷留下的老宅变成了一片废墟,前年秋天我送走了少年里的最后一位老人,那座破败的空宅子已经送走了三个老人,未来回到砀山我都不会再住进那个房子,但当谢童他们说要修缮它的时候,我心中却是控制不住的悲伤,我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
西关楼上,氏叔琮也在沉思。
中和元年五月,才参军那会儿,我们为朝廷而战。
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朱温从头到尾都淋了透。
张氏夫人带着朱令雅这些儿女站在朱温身后,顶天立地的朱三,那个连王重荣都打不挎的朱温匹夫,那个连秦宗权都打不挎的朱全忠,这位一代枭雄的内心,此时一片复杂。
开封县的孤儿在风里哭泣,朱仙镇的寡妇在夜里失声。
“听人说,后来我们都变成了演义,在茶楼酒肆里说完一生。”
张氏不曾忘记那个为了家人生活能过得好一些而在起义军里战战兢兢的朱温,那个为了朋友而毅然冒死救下葛从周一干巢贼余孽的朱温,那个自嘲自己配不上张氏的朱温。
“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四年,那个我思念了十六年的故乡,让我感到空荡而恐怖,在离开的这十六年里,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直像一阵风,郑汴原野的空,等不到的风……”
历史上,朱珍在两年前就死了,这个时空他勉强还活在虎牢关。
那个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杜洪而千里救援鄂岳的朱温,那个量材录用且从不猜忌任何降将的朱温,那个因为庞师古战死一宿未眠的朱温,那个因为牛存节战死嚎啕大哭的朱温。
“从乾符四年离开老午沟,每年正月初一我都疯狂的想回家看看,但是每次回到砀山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娘死了,二哥被官兵砍了脑袋,二嫂被官差抓到牢房里打死了。”
那个冒着官军炮火坚守一线的朱温.,那个坐在门槛上给王彦章削陀螺的朱温,那个挑灯给士兵缝补衣裳的朱温,那个为了将士性命舍弃尊严向皇帝摇尾求怜请降的朱温……
死在曹河谷的胖子说得很对,打仗会把我们最坏的一面呈现出来。
赵敬环顾四周,没在议事厅看到白绫。
衙官丁柯坐在门槛上,双眼望着雨夜出神,丁柯侥幸从陈州逃了回来,一行人最后只剩他一个回到了汴州,他在陈州有五个衙内同僚兄弟,他们在突围前一天的晚上相互道别。
脚下的虎牢关已经变成了一口棺材,身后万家灯火早已消失。
赵判官披头散发坐在椅子上,面前堆满了亟待他处理的公文信报。
“文德元年的宋州到处都是人烟断绝的鬼村,虎狼在县衙里过夜,成群的野狗吃尸体吃红了眼睛,身上的毛吃得油亮,我的亲戚好友都已经离开了这座炼狱,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令雅,你知不知道女人被官军俘虏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