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日里逃,晚上一有风吹草动也马上逃。我逃跑得如此辛苦,我在黑暗里逃了那么久,逃跑这个技能已经深深刻在我的骨子里,成了我的一种本能反应。马上就要逃到江南了,我就要看到曙光了——
我在黎明到来前又坠入了无边的黒暗。
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只知逃跑的皇帝。
我又睁开了眼,想斥退那个胆大包天攥住我手的人。
这井很浅。但我却觉得下坠了很久……
我把就要脱口而出的疑惧咽回了肚子里。
我正要喝退她,却一眼看见了她的发型,她的穿着。头上没有珠钗,想必是民女。可那身奇装异服,又是怎么回事?当时,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我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我清晰地记得,我在一个叫做明道宫的道观不慎失足,跌进了观里的九龙井。
她们之间相互交流着,我明明听到了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可是我悲哀地发现,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曾经是个皇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勉强睁开双眼。我的眼睛已习惯了黑暗,可是眼前好亮啊,亮得我一时无法适应。
我知道自己没有病,但说的人多了,我也就相信我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
在跌落之前,我是康王,是皇帝,带着一众大臣、兵马、后妃仓惶南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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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看见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也站在了我的床边。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我还没睁开眼就大喊:“大押班……”
身边没人其实也不十分要紧,只要这井不那么深。
这里,不再是宋朝。
那黑暗,可真TMD的黑啊!
然后,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
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那该死的御前班值,那该死的大押班,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都不在我的身边。
前有大江,后有追兵。
现在最稳妥的应对方法就是不回应,不拒绝,不说话,多观察。
心里虽然有一万匹大宛良马呼啸而过,但《皇帝的自我修养》告诉我,此时此刻,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也必须装作风轻云淡。
我呆呆看着她,心里却在翻江倒海:这是谁?这是在哪里?她要干什么?
汴梁,我不要了,被我甩在了身后;淮北,我不要了,也被我甩在了身后;甚至江北,我都可以不要了。只要金人追不上我,只要我能不象父王和兄长一般北狩。
至于被我抛在身后的半璧江山、那些没了家园的大宋子民,唉,我倒是想带着他们一起南渡,可他们的双脚毕竟跑不过金人的铁骑啊。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带着他们就是带着个累赘,带着他们只会影响我逃跑的速度,带着他们我可能也跑不掉。
耳边只是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儿啊,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
那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的嘴唇在不停翕动。声音,却从我的耳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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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我出院了。
其实坠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坠井时身边没人。
逃跑虽然辛苦,但逃啊逃啊的,逃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以我的脾气,我一定斩了那个杨什么中。至于那个大押班,我忘了他的名字。毕竟,时间太久了,有些人,有些事,再也不象开始那般清晰如昨。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不仅仅是这个着装奇怪的女人。
我的心沉下去了。
黑暗在金人的铁蹄之前追上了我。
可是,我的左手被别人紧紧攥住了。
我却很生气,总有刁民想害联!
可那个公鸭嗓子般的谄媚声音并没有象往日那般回应我。
这一定是幻觉,没错,就是幻觉。我揉了揉眼睛,想把这该死的幻觉赶走。
这哪行啊,所以,没有一丝留恋,我轻装上阵,扔掉所有的包袝。我知道只要逃离淮北,逃过大江,大江以北全丢了都不要紧,我还可以在江南偏安。
这时,我看到了她,一个中年女人,她在我的眼里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她关切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泪水。
特么的,我坠井了。命运和我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有点大。
半壁江山,也是江山啊。
出院小结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一如我曾经收藏过的张旭的《草书四帖》。屋漏痕,折钗股。从小习练书画的我,写的字虽比不上父皇,但也别具一格。看过的人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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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也慢慢明白了。
《草书四帖》上的字,虽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但我勉强还看得懂,可这所谓的医嘱,我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一开始,我是坚信不疑的。后来,我的信心动摇了。因为周围的人都说我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