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触感有些奇怪,宋清远恍然回神,将手里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发票翻过面来,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他不敢置信地抽紧手指,几欲将纸片捏碎。
整整三年多的发票背后,无一例外,全都是写给他的。他能看出有的字迹很用力,有的却很凌乱,有的在重复写“疼”,有的字被圆形水渍晕开了,悲伤得将纸张打皱。
宋清远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就像从蒙灰的记忆角落里翻出暌违已久的物品,宋清远忽然联想起当初自己将那张银行卡交到程重安手上时的心情,如今却时过境迁。
这算什么?程重安,你这算什么?
“老师做的吃不吃?”程重安轻声开口。
小狗很乖,在宋清远难得开得飞快的车上也很乖,但是明显很不舒服,一直张着嘴伸舌头,用力喘气。
心甘情愿被利用完就乖乖离开,是吗。
程重安笑着弯下腰,“撒一点白芝麻,一点蜂蜜?”
宋清远把她额头上的凉毛巾重新拧过,再次放回去的时候宋糖醒了,她努力半睁着眼,一点力气都没有地小声叫:“叔叔……”
空白的发票背后,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宋清远”三个字。
在他毫不知情的三年多,程重安不间断地给这张卡转账,甚至有时候一个月两次。
“带着吧,”宋清远淡淡地说,“它上厕所会弄脏你家。”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回到这个家,进门的一瞬间,程重安第一个想法是:真暖和啊。
“我在这。”宋清远轻轻把她脸上汗湿的头发拨开,“糖糖饿不饿?叔叔给你做蒸蛋吃好吗。”
他刚起了一点黄豆大的疑心又立刻自己打消:宋清远怎么可能翻他的东西啊?
让程重安离开的时候,他给他结了两万的工资——按照市场行情的补偿价。这么说,程重安一分没用,又倒贴了一万转给他。
虽然他的房子也没有多暖和吧……好歹四面不漏风。
宋清远狠狠地闭了闭眼,翻过那些写满数字的纸片,看到最后一笔转账定格在两周前,数目是三万块。
他离开华城后便更换了手机号,改用了新单位分发的杨城银行卡,那张只能储蓄的借记卡也和那些粘稠黑暗的记忆一并被他忘记了。
程重安惊讶而不安地看他一眼,伸手把脏兮兮的小狗抓了起来。
小熊的头不是朝向电视吗?
宋糖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亮了亮,是真的开心:“程老师!”
程重安放下包就跟着宋清远去卧室。宋糖正蜷缩在被窝里,呼吸时发出粗重的声响,整张脸都烧得通红,毫无精神,看起来好像比平时小了一大圈。
刹那间,他心里仿佛被人挖去了一个洞,呼吸完全乱了,迟钝地将所有发票反过来一一检视。
宋清远哑然失笑,浑身浮起一脚踏空的感觉。
怎么了?程重安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疑惑地环视了一圈小客厅,突然感觉桌上那只铁盒摆的角度有点奇怪。
两人开门往外走时小流浪突然汪汪大叫地跑过来,宋清远怕它跑出去,伸腿挡了一挡,问:“你的狗?”
宋清远胸口滚热,忍不住抬头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抓起那包占据铁盒四分之一位置的安吉白茶。
“我收拾好了!”
次极度巧合的重遇不是程重安在中作祟。
宋糖呼吸声很重地闭上眼睛,意思是不要。
地暖和空气恒温调节让整间屋子都控制在不冷不热的舒适温度,王子相当享福地盘在一只软垫上睡得正香,直到小流浪热乎乎的舌头都舔到它耳朵上才猛然惊醒,四条腿同起,一蹦三尺高,圆瞳缩成极细的蓝线。
——这就是你说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那么,那些钱——程重安到底花到哪里去了?
“不是,流浪狗。”程重安立刻说,“留它在这吧,待在外面可能会冻死。”
小流浪乐呵呵地伸着舌头仰视它,努力支起身子往橱柜上靠。
6676打头,8671结尾,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年走进医院,领到第一笔工资的账号。
宋清远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时空的黑洞里,听到过去日日夜夜里无数个孤独的程重安饱受折磨地向他呼喊。
程重安背着包快步走到客厅时宋清远正站在小几旁边,闻声转头,似乎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眼神仿佛X光:“走吧。”
虽然宋清远并没有说什么,可程重安还是翻出自己擦脸的毛巾垫在小狗身子底下,下车时已经被它的口水弄得黏嗒嗒的。
茶包下面,静悄悄躺着一沓薄薄的回执单,就像卧在海底的数枚珍珠。
转账的账户旁边那串号码,宋清远一眼就认了出来。